一些江湖旧事：画龙

少年时听闻老人家们讲了不少江湖旧事，如今科技昌明，这些江湖上的陈年旧事想必都已经如江上渔火随风而逝了。夏夜无事的时候，看看窗外青山，江涛阵阵，有时候就会想起这些前尘往事，陆续和大家分享一些。也没有个定数，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也没有太多修饰，就像几十年前我听来的那样。

先祖是跑南洋的，三十年代末才举家因为一些变故回到故乡，幸好回的早，不然南洋因为日寇入侵就是华侨的一场大浩劫。从清朝开始，闽广一带的粮食就是不够吃的，因此要种番薯，下南洋。即使是这样米也是不够的，因此贩米有两路，一路是从东南亚特别是泰国，越南贩米到国内，然后再把闽广的糖茶运过去就是一桩大生意。这件事是发生在另一路，从江西到福建。

今天江西是一个比较穷的内陆省份，关注的人不多了。但历史上的江西是很富裕的，而且有几样特别厉害的地方。一个是江西人看风水厉害，出风水先生。江西风水据说是当年杨救贫先师趁黄巢之乱从唐宫大内带出来秘籍，当年袁天罡，李淳风的嫡传，所以出手不凡，历史上有很多了不起的人物，比如理学正宗的朱夫子就是一代风水大师。江西还有厉害的就是出术士，龙虎山正一道，嗣汉天师就在江西，还有净明道许天师的传承，据说渡化有地仙八百，现在我们福建的闾山一脉也是许天师的传承，所以江西高人是很多的。江西有鄱阳湖平原是鱼米之乡，又有萍乡一带出矿，历史上几次大乱人口又比较少，因此一直是粮食输出的。当年三年自然灾害，江西就是少数不受影响还能支援外地的省份。

江西在福建的上游，把江西的米运到福建，然后沿闽江而下，把闽北的木材，茶叶运到福州，江西商人主要就是跑这条线。闽北这一路其实有不少神秘的地方，因为山地多有不少山魈门客之类的传说，几年前网上流传的齐天大圣墓就在这里。往来水运有不少讲究，不过今天说的是贩米。粮食运输时间太长都难免要损耗的，当年大清漕运这方面的规矩最多。这种损耗不一定是自然的，很多时候也是人为的。比如运粮船十成的大米总难免要漂没一两成，说是风浪，其实往往是跑船的干没，每天哪怕一人抓一把你也看不到，到时候说虫吃鼠咬，谁也没办法。

可我家老人就见过一家江西商人从来不吃这个亏，这家有个绝技，叫画龙。每到一船粮食装好了，他家里管事的老先生就出来，点上一支香念念有词，等香烧好了，把香灰拌上准备好的草木灰，绕着船走一圈，随手播撒。转眼间一条蜿蜒盘曲的五爪灰龙就封住粮食堆了。这个龙封的可厉害，据说这条龙撒的比最厉害的画师绘的都像，看上去就有一股灵动之气，而且你稍微拿走一点粮食，龙形就要破坏掉，轻的就五爪变四爪，偷多了脚能少掉一只。而且说来奇怪，这条龙一封，不要说蛇虫鼠蚁看不到了，就连风浪也少了，往往就顺顺当当一路到福州，本家人只要跟一条船，就能顾得来。你说风浪漂没，总不能他跟船的看不见风浪，你说有吧。

这样过来好多年，你想这家人每年都要比人家多赚两三成，一个往返就要高出四五成，还不赚大钱。跑船的心痒痒的，就是赚占不到他的便宜。终于有一年出事了，有一条船从瑞金出来到福建要交粮，到了码头，人家不收了。行里人一围观，谁都看的出来，这粮食少了，至少漂没三成，可奇就奇在这龙封纹丝不动，本家要指责船家，船家就指着这条龙。您说我偷了粮食，那这龙是您家亲手封的，难道您这把戏也是唬人的？本家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也不争辩，把其他几船的粮食验完，扭头就走。船老大们心里都嘴上不说，心里都给那条船主树了大拇指，算是给这行争了一口气。

结果第二天江西老板来了正主，是他们管事的长辈，二话不说，先上了之前没问题的几条船，三老四少都已经围上了。老先生也不多话给三老四少做了个罗圈揖，一摆手边上的晚辈就递了一袋烟。老人家很随意的就绕着粮食走了几步，不经意间手一抖，烟袋锅里的几点火星就落到了粮食堆上。只见火星一沾到灰龙，整条龙就像活了起来，鳞甲俱动，化作一条活灵活现的赤龙好像在上下游动。片刻，赤龙上的火焰渐散，又变成一条白龙没有一丝杂色。老先生走了几条船，条条都是一样，最后来到那条做了手脚的船上，船老大已经变了颜色。果然，火星一点，灰龙还是灰龙，绝没有变化。

这下船老大没办法抵赖，只能老实交代了。原来他运了好几年江西人的粮食，每年都看着吃不到好处，眼馋的紧，不时念叨这件事。没想到今年他刚长成的小女儿跟船，给出了个主意。原来他这小女儿心灵手巧，看了这么长时间把图样也给看会了，也学江西人的手法一点点给他撒了一条龙出来，船老大看了看十成也像八九，虽然少了那点说不上的灵气，可确实也像。心里实在痒的荒，就让女儿帮忙，一家子偷米，然后再封上，一不留神就偷多了。

江西人听了原委，想了想就和船老大商量，要不然就报官告船老大偷盗，要不然就把船老人的女儿引荐给江西人。据后来听人家说，这江西人的手法很难学，一族里也没几个会的，船老大的女儿只靠看就把手法学了六七成已经算是天才了。没过几年就做了江西人家的媳妇，跟着跑船押粮，经常照顾自家生意，船老大也慢慢发迹了，就是从来也没说过江西人的秘密。也有人说这种手艺是前清漕帮里的秘术，朝廷给皇帝运贡米的时候才会用上，免得心怀不轨的奸徒做手脚。这些都不过是马耳东风，如今闽江航运也衰退了，各种商帮也已经是陈年旧事，偶然想起，给大家讲讲古而已，姑妄言之，大家姑妄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