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儿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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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青水河附近几个村的人都知道，老贾家两口子命苦。

老贾是个屠夫，长得五大三粗，天然一脸络腮胡，看起来凶神恶煞，小孩儿们都不敢靠近他。其实这老贾是个大善人，平时剁下来那些渣骨头攒下来喂野狗们吃，看见乞丐就施舍点儿米粮。

每回杀猪前，必念弥陀佛，杀生乃俺谋生之道，菩萨莫怪。

他媳妇儿翠凤也是个贤德良善的人，多少年在村里没跟人红过脸。村里老娘们有时候为了一点儿鸡毛蒜皮吐唾沫骂人，翠凤从来不。她跟谁都和气，笑眯眯的。

偏偏就是这样的两口子，老天爷格外薄待，惨的连村东头儿瞎眼的李四婆提起来就叹，可怜哇。

老贾跟翠凤1988年结的婚，第二年生的儿子贾小军。贾小军是个特别调皮、活泼的小子。长到十三四岁，个儿就跟他爹一样高了，是村里一帮小子的头儿，上房揭瓦、下河捉虾、地里偷黄瓜偷苞米，啥都干。

2002年，那年夏天雨水多，青水河涨了水， 好些人都不敢下河游泳了。贾小军却不怕，仗着水性好，照游不误。

那天，翠凤在地里拔豆子，有人冲她喊，小军妈，你家小军出事儿啦！快去后河滩子瞧瞧吧！

翠凤跌跌撞撞地跑到河滩上，老远就看见乌央乌央的人围着，她拨开人群，看见自己儿子躺在地上。手哆哆嗦嗦一探，没气儿了。翠凤当场栽倒在地上。

生小军的时候，计划生育特别严，他们两口子就这么一个宝贝蛋儿子。这一下子出了这样的事儿，老贾家觉得天都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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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没了，怎么办，只能再生了。可翠凤已经36岁了，去镇上的计生办取了环，一两年过去了还没动静。

老贾每每一脸愁苦的吸着烟说，地是块荒地啊，撅起屁股洒多少种子都不好使。

翠凤不知去医院开了多少药，又不知找老中医扎了多少针，洋的土的办法都用了，终于在40岁这年怀上了。

怀孕的时候，翠凤挺着肚子在村里溜达，小猫小狗都跟她特别亲热，围着她，在她的身上蹭来蹭去。翠凤不知道是啥缘故，在心底暗暗纳罕。

2006年底，翠凤生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娃，见过的人都说可爱。老贾两口子都是小眼睛，这女娃却是大大的眼睛，直瞪瞪地看着人，仿佛要看进人的心里去。

翠凤的婆婆说，咦，这小妮子咋看着不对劲儿。

翠凤不高兴了，以为婆婆是重男轻女的思想作祟。她人到中年，好不容易喜得闺女，恨不得爱在心尖尖上，哪容得别人说半句不好听的？

翠凤冷冷地说，妈，咋不对劲儿？我看这丫头福相！是长命百岁的福相！

老贾两口子疼闺女疼的哟，闺女好几岁了，上街总骑她爸脖子上。翠凤给闺女做的小衣服小鞋子，特精致，把闺女打扮的越发好看。

翠凤逢人就说，闺女是妈的棉袄，我呀，以后老了就指望享闺女的福呢。

可闺女四岁那年，竟然让一粒花生米卡住了喉咙，顺不过来气，窒息了。翠凤眼睁睁看着闺女小脸儿憋的青紫，到最后断了气。

她抱着闺女幼小的身体，眼神发愣。

噩运又一次降临到她身上。她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连续一天一夜，她抱着孩子不撒手，家里围着干着急。一天一夜后，翠凤像是醒悟了，明白了。

她跟家人一起忙活着将女儿埋了，站在坟地里叹气说，我这双儿女，是来讨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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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村里来了个算命先生。一眼看在翠凤身上，眼睛挪不开了，非要给翠凤算一卦。

那算命的说，大嫂，您运气好哇。

这一句话说出来，大伙儿都厌弃地看着他。翠凤可是出了名的命苦，先后死了一双儿女，这如何能算半点儿“命好”？想必是这算命的为了兜揽生意满嘴胡说。

翠凤扭头就要走。算命的将她拉住了，大嫂，您莫慌，您命中有贵子。

贵子？我都45了，上哪儿生贵子？翠凤有些恼了。

算命的卖了个关子，他说，大嫂，我这儿串了好几个村子，渴了，我看大嫂您面善，跟您有缘，到您家喝口水去，成吗？

翠凤心善，看他嘴唇都起了白色的干皮子，模样甚是可怜，虽然满嘴跑火车，但还是把他请到了自家院子里，给他烧了个蛋花儿汤。

算命的吃完喝完，一抹嘴，大嫂，我知道您失了一子一女。我掐指一算，您和您当家的手下有冤死业障，这才惹了怨灵报复。

你呀，吃饱了就走吧，别故弄玄乎，这十里八村都知道我家的事儿，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你别胡咧咧了。依你说，这天底下屠户多，为啥只报复我们这一家？翠凤说。

算命叹了口气，大嫂大嫂，您怎就不信，我自小开天眼，知道这许多人间因果之事，您家这段冤孽，且听我细细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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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这天底下屠户是多，有的人是祖传家业，有的人是生活所迫。都说屠夫有果报，实则不然，佛祖都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杀猪供人果腹，无错。您家大哥手底下的冤死业障与屠猪并无关系，实是二十年前，他从山上捉了一只灵猴拿到城里卖掉……

算命的看着翠凤，您可知那猴子下场如何？

翠凤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1988年老贾娶她的时候，她爹非要六百块钱礼金，他借遍了所有认识的人，还差三百，实在没办法，老贾想起了青水河这一带山上有灵猴。他上山蹲了个把月，终于捉到了一只，拿去卖了，正好儿换了三百块。老贾这才顺顺当当地娶了翠凤。

算命的看着翠凤的眼睛，您可知，那只猴子被卖进饭店，被生食猴脑。将猴头骨击出洞，再淋上热油，用银勺挖出脑髓，那灵猴尚未死去，哀嚎之声，撕心裂肺……

翠凤打了个寒颤。

算命的继续说，那灵猴在山上本快活无拘，因为您家大哥，才遭此大劫，它怨念深重，托生您腹中，让您抚养十四载，再生受丧子之痛！

翠凤“啊”地一声，眼泪流下来，那，那我的女儿是怎么回事？

算命的摇摇头看着翠凤，大嫂，您不记得了吗？那一年您儿子小学升初中考试，他养了一只白猫，整日跟它戏耍，不做功课。您为了惩罚儿子，把猫抢过来，扔过院墙那边去。可您知不知道院墙那边放了几个老鼠夹，那只猫被困住，生生饿死。您只顾教育您儿子，却罔顾了一条无辜生命！

翠凤突然想起女儿那双大眼睛，确实如猫一般。

算命的说，大嫂，您为母至慈，它得您珍爱几年，猝然去了。它报了仇，却念您的恩。这人世间恩怨纷杂，因果循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说您将得贵子，是……

此时，翠凤对眼前的算命先生已经全然改变态度，恭恭敬敬地说，先生请讲。

算命的却止了口。笑笑。大踏步走出门去。

翠凤追上去，却连人影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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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年，翠凤在回娘家的路上，听见微弱的哭声，拿目光四处探寻，看到一个小篮子。

翠凤大踏步走上前去，见篮子里有一个婴儿。是个男婴，长得白胖可爱。翠凤想，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谁家会舍得扔掉呢？

她拾起篮子，娘家也不去了，急匆匆赶回家跟老贾商量。路经小卖部还不忘买罐奶粉冲给孩子喝。

老贾从街上回来，看见孩子，吓了一跳，哪儿来的孩子？

翠凤如实跟他说了。

老贾说，我前阵子倒听说一件事儿，在这青水河传的沸沸扬扬的，上河沿一户姓李的，家里挺有钱的，闺女在县城上高中，不知怎么的，被搞大了肚子，还不知道惹祸的男人是谁。这姑娘因为这事儿连高考也参加不了，休学在家了……

翠凤琢磨，这倒是了。这孩子多半是李家的。

没过多久，听说李家为了避闲言，举家外迁了。

翠凤的一颗心放下来。那李家姑娘想必是要斩断过往，重新开始。孩子生了，重新再去复读，参加高考，未来还有大好的前程。

这孩子啊，确实是她的负累。

对于翠凤和老贾来说，这孩子却是上天莫大的恩赐。慰藉了中年膝下无子的荒凉，慰藉了许多孤独的日子。

孩子取名叫贾慈。怀一颗善良慈悲之心，踏踏实实做人。

如今贾慈10岁了。长得虎头虎脑，煞是聪明。还代表村里的学校去县城参加作文比赛，得了第一名。

贾慈品行也好。对老贾两口子也爱敬有加，孝顺极了。据说，翠凤脊椎不好，贾慈经常给她按摩捶背。

老贾上了年纪，不再干那屠猪的营生。两口儿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安然度日。不能大富大贵，但小康有余。

村里人都说，老贾和翠凤老来有靠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