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阿婆76岁了,一个月前检查出胃癌晚期。其实,就算不是这个病,李阿婆也知道自己大限不远了 ,她一身的毛病,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好几年药都没停过。
她经常调侃几句,我是土埋到眉毛的人啦,指不定哪天就蹬腿儿去咯!
但是医生宣布了胃癌晚期的消息,明确告诉她就算用昂贵的药保着,最多还有半年可活的时候,李阿婆还是哭了一场。
本以为对生死已经看明白了。可人呐,骨子里是惜命的。平日里叫嚷着死是一回事儿,真要死,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李阿婆想吃,想逛。她听说几百公里外的大山上有一座很灵的庙宇,早就吵嚷着想去,儿女们怕她奔波劳累受不了,一直不肯。现在,李阿婆决定一定要去。
死都要死了,再不去来不及了。
李阿婆有个姐姐,五九年大饥荒的时候被卖到邻省。李阿婆也想去看看。姐姐属兔,比自己大三岁,如今79了。前几年认上亲,只见过一回。老姐俩手拉着手啊,话怎么也说不够。
后来,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李阿婆想姐姐。她记得她跟姐姐站在一块儿,人家都说是一模一样的俩老太太。
乡里话说“姨亲不算亲,死了姨娘断了根”,自己死后,儿女们肯定是跟那边不来往了。李阿婆活着一定要再去见姐姐一回。给姐姐送点首饰。姐姐的光景苦啊,后人也不争气,李阿婆怕以后她死了,没贵重的物品“压棺”,小鬼儿都看不起。
该办的事情办了,该了的心愿了了,李阿婆还有一桩心事。
这桩心事压在她心底几十年了。
2
李阿婆一生嫁过两个男人。
第一个男人叫曹顺,是父母做的主,李阿婆20岁还没满就嫁给了他。那年月,年轻人嘴里不说爱。少年夫妻,彼此体贴,天冷了知道给对方加件衣,吃馍的时候知道给对方留一个,就是最大的情。
曹顺没啥能耐,但是老实,知道疼媳妇儿。李阿婆挺知足的。他俩在一起过了9年,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曹斌、曹丽。本来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可谁知男人上山挖草药,被毒蛇咬了,没有及时救治,一命呜呼了。
李阿婆不到30岁就做了寡妇,真是觉得天都塌了。那段日子,她一个人苦苦熬着,看透了许多人的嘴脸。她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娃,艰难地过日子。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人人都来欺负她。
她恨呐,恨曹顺的短命和人情的薄凉。
32岁那年,她嫁给第二任丈夫孔全。孔全是个赤脚医生,就会看个发烧感冒、包扎个伤口啥的。家里就是门诊,厢房的床就是病床。
医生在乡下很受敬重,跟教师一样,都被叫做“先生”。不舒服了,喊医生来扎针,叫做“请先生”。地位啊、收入啊,明显是比普通农民强一大截子的。
孔全媳妇儿心脏病发作去世以后,给他介绍“填房”的人不少,可孔全就是相中了李阿婆。
说到这里,就要说一下李阿婆的美貌了。满村子就属她长得好,成天在土疙瘩里打滚儿却有一股子秀气,尖脸儿细腰大眼睛。她的孩子们都随她,模样儿齐整。往人堆儿里一站,就是人尖子。
李阿婆跟孔全过了42年,几年前孔全病逝,方才结束了这一世的夫妻情。
孔全前头的女人没生养。李阿婆也跟他生了俩孩子,孔香和孔良。
3
很早以前,李阿婆就想过死后跟谁埋在一块儿的问题了。
乡下很看重这个。两口子埋在一起,死后长长久久做夫妻,儿孙们来祭拜,还是一家人。
重组家庭的就麻烦了。为此扯皮的很多。
本来,像李阿婆这种情况,最省事的办法就是:李阿婆跟曹顺埋在一起,孔全呢,还跟他死去的前妻埋在一起。原配搭子。
但是呢,孔香和孔良不干。
偏这孔良,还特别有出息,是县里某机关的一把手。回到这个村,乃至这个镇,都是众星捧月的人物。孔良说啥也要让自己爹娘埋在一处。
李阿婆有自己的想法。
她跟曹顺过了9年,跟孔全过了42年。但是,她心里更偏向曹顺。她一直记得孔全小心眼,对她前头的俩孩子曹斌、曹丽不好。导致他俩都没念过几年书就回家帮着干活。虽然现在都做生意混的不赖,但这终究是李阿婆心头的疙瘩。
一个娘肚子里跑出来的4个孩子,孔香、孔良都读了大学,曹斌、曹丽就不供了,说到底,不就是隔了层血脉么?
曹顺老实,对谁都是实心眼。孔全呢,人聪明,李阿婆跟他过了一辈子,都觉得没把他琢磨明白。
李阿婆想跟曹顺埋在一起,她一直都记得她跟曹顺刚结婚那阵儿,没钱买肉,她馋荤腥馋的不行。曹顺给她捉来十几只蚂蚱烤着吃,加点盐,加点辣子,味道挺香的。曹顺看着她吃得香,咧着嘴乐呵。自己呢,一只也舍不得吃。
后来跟孔全过日子,好吃的有了,可她总想起曹顺给她烤的蚂蚱肉。因为有了记忆里的温情而格外珍贵。
李阿婆把孩子们召集起来,说了自己的想法,去世后想跟曹顺埋一块儿。
4
曹斌、曹丽低头不吭声。孔香跟孔良不乐意了。
孔香说,妈,您也忒没良心了!我爸对您不好吗?一辈子风风雨雨地护着您,您吃的穿的一直在村里算上乘吧?我爸这才死几年啊,您都忘了!
孔良咳了声,清了清嗓子,跟母亲打官腔,妈,埋哪儿不是您一个人的事儿,是我们这一整个家庭的事儿。爸生前与您伉俪情深,镇上领导可都说了你们是模范夫妻,有什么理由不“生同衾死同穴”?
曹斌、曹丽还是不吭声,他们做生意很多方面都指望着这个有权有势的弟弟给他们行方便,不敢违拗他的意思。
李阿婆看到这个情形,心头有点儿堵得慌。
她好声好气儿地跟小儿子说,我要是跟你爸埋一块儿,你顺叔和你前娘(孔全的前妻)咋办?
孔良不以为意,给顺叔和前娘各配个冥婚就是了,这个我来操办,不用妈操心。
李阿婆还想张口争论什么,扫了一眼儿女们的情形,知道大事已定了。
那天傍晚,李阿婆坐在自家院子中伤神,胃里越发火烧火燎。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打电话给孩子们。刚挂了电话,一口气儿没顺过来,过去了。
李阿婆的魂飘在空气中,看着曹丽和孔香奔过来,一声“妈啊——”拖的又长又远。曹斌和孔良也眼圈儿红红的。众人忙活着给李阿婆入殓、进棺。几个帮忙的亲眷忙着给来客散烟。
李阿婆突然觉得挺没劲的,人活一世,也不过如此。
5
李阿婆的魂魄飘啊飘,飘到曹顺的坟头,竟然看到曹顺站在那儿等她。他还是那一年死时的模样。跟李阿婆站在一起,昔日的夫妻,此时像祖孙俩了。
曹顺说,四毛,我在这里等了好久,你终于来了。
李阿婆愣了一下,好久没有人叫她“四毛”了,除了她爹妈就是曹顺。她爹娘生了4个孩子,她排行老四。她从过门儿,曹顺一直都管她叫“四毛”。孔全不这么叫。他叫她“孩儿妈”。
李阿婆羞惭地跟曹顺说,顺子,我来不了啦,特意来跟你交待一声儿。
曹顺低下头,“哦”了一声。
李阿婆说,顺子,人老了就跟小毛孩一样哇,由不得自己,你别怪我……
沉默片刻,曹顺说,四毛,我不怪你,我阳寿短,苦了你和孩子,你拉扯着孩子们不易,改嫁是正常的。小斌、小丽被你带的挺好,我有啥不知足的……
李阿婆说,我那小儿子说了,给你和他前娘配桩冥婚哩,反正不能叫你们孤孤单单的。
曹顺不说话。
死人的世界全是黑白色,又冷风瑟瑟,半晌,李阿婆觉得寒凉。许是新鬼,还不惯阴间的气味儿。李阿婆说,顺子,我走了哈,那头儿还在给我治丧呢。
刚想飘走,曹顺说,四毛,你托梦给你小儿子,要是给我配冥婚,不用别处寻去,小田就不错……
小田是同村的一个小媳妇,男人跟人跑了,一去不回。比曹顺晚死几年,也是孤魂一个。
看来曹顺跟这个小田在阴间混的挺熟了。原先曹顺活着的时候,简直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跟谁都不爱搭话。死了倒会交际了?
也许,是因为隔着光阴,把那些远去的记忆理想化了吧。曹顺并没有那么深情,也没有那么老实。只是人都习惯把已经失去的东西美化。
李阿婆在跟孔全过日子的四十多年里,每一丝微小的不如意都加深了她对曹顺的怀念。而事实上,那段感情并没有那么美好、那么无可替代。
罢了罢了。都已经死了,又不能同穴,想那么多干啥?
李阿婆答应一声,飘荡着离去了。
6
李阿婆去找孔全,孔全不在坟里。李阿婆坐下来等了个把钟头,孔全腆着肚子慢悠悠地走回来了。
李阿婆像往日一样啰嗦着,这又是去哪里喝酒了?不好生在棺材里待着和谁去野呢。
原来呀,人死后也有饭馆儿、棋牌室,诸事跟阳间一样齐备。孔香、孔良四时没少给爹烧纸钱,所以孔全在阴间潇洒自在的很。
孔全几年无拘无束,如今一看李阿婆来了,眉头皱的老高,你咋来了?
李阿婆没好气地说,人有命数,我的阳寿到了!咋,不欢迎我啊?
孔全笑笑,瞧你说的啥话呀。
孔全说着,一拍脑门,小方的棺材盖儿坏了,我答应去修,喝酒喝忘了,现在得赶去修一修,棺材盖儿坏了,漏风!
小方是他的前妻。看来在阴间的日子,两人互相照应的挺勤。
孔全飘荡着去了。几年没见,孔全的背影,哦,不,鬼影,看着挺陌生的。
夫妻情分,不过了了。
到了阴间,竟发现阳间的一切都不过了了。
李阿婆一辈子是个合群的人,爱热闹,朋友多。猛地到了阴间,突然觉得格格不入。
李阿婆又飘到了丧礼上,见人越来越多,场面热闹极了。县里乡里来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小儿子孔良应酬着来客,一个丧事莫名办得喜气洋洋。
灵牌上写着“孔门李氏”,小儿子跟人商议着要修坟,要隆重地将父母合葬,双墓要修得典雅、气派。
要四面移来松柏,要琉璃瓦,要地板砖,要找文联的人来题字,要……
孔良吩咐着。
李阿婆觉得没意思。
转而一想,人呐,只有一辈子,没有两辈子,生前把该干的事儿都干了,死后的事儿何苦较真儿呢。
青青紫的鬼故事好看,不仅情节入胜,还有很多世故道理
谢谢亲的喜欢,今天公号也更新了,石头新娘,有时间过去看吧
很好
谢谢亲
我发现时间久了,所有的棺木都烂光了,还有能修棺木的鬼呢,少见啊。人死后即不能娶,又不能嫁,这是事实,配阴婚纯属扯蛋,给活人看的。
人死后,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想想那万人坑,人上有人,一个挨一个,男女老少掺杂一起,真是可怜,连个棺木也没有,人活着时,常对身体保养顾惜,死后身体就没用了,就如同脱下一件外衣,那外衣和自己永远什么关系也没有了,慢慢地朽坏,消失不见,唯灵魂永存,按着在世所为,接受或好或坏的报应。
来去赤条条,活着的时候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吧
做鬼也身不由己
这个是属于小说了
自己住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