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G市完全是一个突然的安排。
“或许这次,你非来不可了。”C在电话里这样对我说道。
C是我的发小,一起在一个筒子楼里长大的。大学之后就显有联系,基本上是各奔东西,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还能偶尔聚上一次。
没想到,转眼间他竟然要结婚了。
“请务必来参加我的婚礼。”C这样说。慎重的语气,和我童年记忆中那个浑浑噩噩的熊孩子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于是,我订了去G市的机票,在他结婚前三天我便到达了。
在机场接我的C看上去又和上次聚会时不一样了,他穿着一件熨烫过的白衬衫,西装裤配着锃亮的皮鞋,看到我来立刻露出了笑容迎来过来。
“你能来真好!我还担心联系不上你呢。”C说。
细问才得知,原来我在儿时一帮友人的心目中,已经完全是一个神秘的浪子角色.有人说我爬珠峰去了,有人说我留在了蒙古,还有人说我可能在大理安了家,又或者去了哪个岛屿过隐士般的生活了。这些话,我听着都觉得神奇。
一边闲聊一边开着车,出城市沿海一路进山,又从小路径直开向一片开阔之地,真可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车在一条小路的几百米外就停了下来,石板路只能过人不能通车了。
我们并肩前行,我止不住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建筑古朴典雅亦如水墨画般诗意,曲径悠然,拐弯抹角不知通向何处; 鸟吟虫鸣,微风下枝青叶茂的柳树沙沙作响,老人倚门闲聊,孩子路边嬉戏。如果不说,我还以为回到了从前,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我暗自庆幸自己比陶渊明幸运,至少我还能看到。窃喜。
“你住在这里?”我忍不住问C。
“嗯,这是我丈母娘家。”C简短的介绍道。
我随他走进一户人家,简单的双开木漆门里没想到还有另一个世界。近处是假山池塘,几朵莲花开得娇艳欲滴;远处是坐北朝南的正厅,东西延展的走廊竟又不知蜿蜒去何处,整体落落大方,装饰考究。看来这是个大户人家。
我小心翼翼的跟在C的后面,直到他把我领到了后院的边间,我才敢出了口长气。
“你就先住在这里,这间屋子朝南,风水好,适合你。”C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窗。远处山峦迭起翠绿一片。
我看他似乎和我一样紧张,我便打趣道:“看来你小子是发达了。”
“没有没有,”还和从前一样,一害羞他就会伸手摸自己的下巴。“结婚之后就打算搬出去。”C说着猫着腰又往我身边凑了一步,说道:“这房子,蹊跷的很。”
我随着他的语气赶紧看了看房间。
里面装修是仿古翻新的,梁柱门窗都还是原来的模样。横梁不压中堂,柱身笔直高耸,后院依山前院傍水,风水上已是上乘,看不出有何蹊跷之处。
我虽然好奇,但是毕竟是为了道喜而来的,于是,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只好吞下去了。
晚饭时,我终于见到了C未来的一家人。
八尺宽的圆桌摆在正厅,大盘小盘满满当当的铺开。从当家的主位开始依次就座,我紧挨着C迟迟不敢动筷子。C挨着他的新娘,地道的眉清目秀的江南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六,我且称她为小江南。
晚饭后,本没有想和任何人攀谈,没想到C却神神秘秘的将我带到房间,然后神神秘秘的和我聊起了他在这个房子里遇到的事情。
“本不想说的,毕竟结婚后就要搬走了。但是不说出来,感觉闷在心里难受。你是了解我的人,如今也是我唯一能说的人了。”C小声的对我说道。
C并不是本地人,所以在G市无亲无故。自从搬到小江南家之后,竟然开始接到一系列古怪的电话。
而这一切都要从C新换的手机开始说起。
C的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一搬到小江南的老宅子之后,手机就坏了。
C只好使用一部上个世纪的蓝屏手机,作为暂时的工作联系工具。虽然是一部已经在市面上停产的手机,但是这部中古手机信号极强,通话清晰,比现在的智能手机强很多。
就在使用这个手机的第一天夜里,大约是凌晨三四点的时候,C床头柜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原本没有打算接听的,但是仿佛过了几分钟它还在一直响,所以只好接了起来。”C回想起来说道。
电话接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声音。
空的。
C有点生气,挂了电话继续睡觉了。
第二天也没有当一回事儿。结果第二天夜里,电话又打来了。
五分钟后接起电话,依然是空的。
电话挂了,C特意看了一眼时间。
第三天,C因为忙工作上的事情一夜未眠,结果又是在同样的时间,接到了同样的电话。
空的。
C反复的强调,接起来的电话没有显示号码,也完全没有声音。感觉是从另外一个空间来的电话,那种空洞即使从电话里都能感觉到。
终于,C决定晚上将手机关机。
可是,到了那个时间,手机还是响了。
C战战兢兢的接起电话,终于,他听到了空洞之外的声音。
“…不许挂我的电话…”对方用嘶哑的声音缓慢的说道。
C害怕得瞬间将手机扔了出去。
接下来的每个晚上,他都被这个电话困扰着。而且他尝试过许多不同的方法避开它,但似乎都失败了。比如说,将手机扔掉,结果却在床头柜里又传来了熟悉的铃声;将手机锁起来放在另一个地方,结果却又在另一个地方出现;不给手机充电,结果手机依然到了时间自动开机。总之,各种尝试之后,C终于认命了。有时候他开始接起电话,然后不听,就这样摆在床头一夜。
C说,他也不记得这个事情维持了多长时间,直到有一天,他自己偷偷跑到村头的龙王庙里求了个平安福挂在了身上,这个电话就停止了,手机也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我认得那个声音。”C说:“说来或许没有人会相信,但是真的是那个人。”
C早年刚出社会工作的时候,曾经跑夜路的时候开车撞到过一个人。
其实那人并没有当场死亡,他躺在地上满身鲜血,伸手要C救他。C也将他送到了医院,结果没过几天,那人还是死了。于是,家里人才赔了钱把C送来了G市重新开始生活。
“‘不许挂我的电话’和‘救救我’的人声一模一样。”C惊恐的看着我说道:“太恐怖了,没有一个正常的人会发出那样恐怖的声音。”
我则安慰C说,估计是你的心理作用,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怎么会现在才找到你呢。C却认为是因为小江南的这间老宅子阴气太重,所以原本的瘴气就都浮了出来。
C说完,还指了指前院的池塘说道:“那里,听说还淹死过人呢。”
第一夜在这样的气氛中度过,对我来说实在太漫长了。
终于,无法入睡的我决定起来夜读。
我打开面朝我的书柜,里面密密麻麻的整齐码满了书,甚至还有线装本。我饶有兴趣的拿出一本没有名字的书看了起来。书里内容枯燥,说的大多是地方上的一些不大不小的旧事,而且还是用方言记载的,晦涩难懂。但也因此催人昏昏欲睡。
我刚入睡,结果被一声“哈”,这样爽朗而短促的笑声叫醒了。
半支撑着的脑袋瞬间打了个激灵,清醒了。
接着,书柜门像是被人使劲从两边推了一把一样,“啪”的一声,双双干净利落的合上了。
彻底清醒了。一夜未眠。
天刚刚露白,我就在屋里待不住了。推开门,却见小江南缓缓从廊子另一头走来。
“这么早。”小江南对我说道。
我有些尴尬,手慌乱的指了一下屋里,然后又假势伸了个懒腰,只好干笑一声说道:“是啊,认床,没睡好。”
小江南看了看屋里,然后对我说道:“我给你换间屋子吧。”
我赶忙说不麻烦了。结果,小江南还是执意要为我换房。并说道:“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是我并不知道他会为你安排这间房间的。”
“这间房间怎么了?”我借机问道。
“不瞒你说,这间屋子原来是我父亲的书房,身前他也经常夜读后就在这里休息了。”小江南又继续说道:“他是个爱操心的人,说来不怕你不信,前些日子我还接到过他不知从哪儿打来的电话呢。”说完,盈盈笑了起来。
我听到这里,一惊。只好舍下繁文缛节,继续打听了起来。
小江南是独女,自然家里操心的就多很多,特别是其父亲。身前还特意立下誓言,家女不嫁他户,只招入赘之人。结果他老人家没等到小江南嫁人,就撒手归西了。因此,这次小江南与C的婚事也是协商了大半年才定下来的。小江南坚持妥协嫁作他妇,家人也不再反对了,就一个要求,婚礼的主场办在小江南老家,之后再去C家。这才有了这些故事。
小江南的故事
刚开始,两个人都以为是恶作剧。
但是,C的精神状态却每况愈下,所以小江南才开始担心了。
她问是谁打来的,C说不知道。但出于女人的敏感,她便自己去了电信局查找记录。结果令她惊讶的是,那个手机的通话记录里,并没有凌晨的通话显示。她又找朋友从系统里查找,还是一无所获。
这时,她才意识到,或许并不是什么人打来的。
C的情况越来越差,有时候胆怯的接听了电话又吓得扔了出去,或者就放在床头上一晚上,但依然没有任何改善。
终于有一天晚上,C好不容易踏实入睡了。小江南拿起了放在床头上的电话。
空的。没有任何声音。
小江南刚要挂电话的时候,她突然听见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一个声音。
“…不许挂我的电话…”
感觉苍老又充满慈爱。
小江南立刻意识到什么,然后对着电话喊了一声爸爸。
结果,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为什么…”。
然后,电话自己挂了。
第二天,小江南并未对C提起过这件事情,独自去到了父亲的牌位前上香磕头。结果,从那天起电话就再也没有打来了。
一天后,C和小江南结婚了。
婚礼结束第二天,他们就匆忙搬走了。我也出发去了机场。
现在有时候听到手机铃声的时候我还会想,到底C接到的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呢?为何在C听来是恐怖又嘶哑的声音,对小江南听来却是苍老又充满慈爱的呢?电话那头说的“为什么”,到底是来自于遇难者的“为什么你要撞死我”的质问,还是一位父亲表达着“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的遗憾呢?还有,到底最后是C求的平安符让事情平息了,还是小江南在她父亲牌位前的祭拜呢?
这些,都不得而知了。
回来后没几天,我在社交软件上看到C和小江南搬新家了,看来一切都安好。
在故事的结尾,C和小江南都未提到一件事情,但是却又让我十分介意的事情。
最后,那个电话到底去哪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