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极夏彦的《旧怪谈》中,有这么一个故事。
说是在日本改代町住着一位B先生。一日,B先生买了一个新灶台,不想回家之后却发生了诡异的事情。从那新灶台下竟然伸出了一只手。几次之后,B先生无奈只好将灶台退回原店,不想又被B先生的一位同事给买去了,结果又因为一样的原因,灶台被再一次的退回了。旧货店老板好奇,只好自己使用才发现原来真的会从灶台下伸出一只手来,不仅如此,慢慢的接着顺着手爬出了一个和尚。老板无奈,只好将灶台摧毁,没想到,竟然在灶台里发现了五两银子。
我认识的D就没有旧货店老板这么好运了,但却偏偏遇见了类似的事情。
D是北方女生,三十出头,说话大声,做事利落,总是给人风风火火的感觉。
这段时间因为杂志社停刊改版,所以可以休息一小阵子。于是,便打算将家里好好收拾打扫一番,毕竟让比自己年纪小的X念叨,还是有失颜面的。于是,我拿起手机就给D打了个电话。
不到半小时,D就到了家门口。已经穿戴整齐的她,头发精干的盘在脑后,围裙已经穿好,戴着袖套,左手还领着一个水桶,里面放的都是清洁用品。
“多川老师,您可想起我来了。”
我一开门,D就满脸笑容的对我说道。
D是随丈夫一起进城务工的村妇,没怎么上过学,手脚勤快,偶尔打扫结束之后还会和我闲聊几句,人情世故方面的道理有时候讲起来我都要坐下来好好听一听。
“多川老师,您冰箱里有好多吃的都过期了,我可全扔掉了。”D在厨房里喊着。
我在客厅看着书,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还有植物,都死了。可惜了,我也扔了啊。
“嗯。”
“哎哟,这怎么还有破了的瓷碗,这可咋用啊,扔了扔了。”
“嗯。嗯?等等!”
我听见她这么说,忽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径直跑到了厨房。
“不能扔!不能扔!”我将瓷碗从垃圾桶里捡了回来。
“多川老师,您咋还喜欢收藏破烂呢?”
“这可不是破烂。这个我要留着的。”
“行行行!早知道您喜欢,我从我们老家能给你拉一车这个玩意过来。”
D算是放过这个瓷碗了,我将它冲洗干净,小心放回了橱柜顶端。
“要是您这样的人啊,我婆婆就喜欢。过日子节省。”D忽然说道。
我忽然被她这么评价,觉得有些摸不清。
“我婆婆在世的时候,就嫌我笨,嫌我不会过日子,什么东西都喜欢丢。”D一边收拾着厨房一边说:“她啊,和您一样,也喜欢把这些破了的东西藏起来,谁都不让碰。”
“我那碗没破,就是旧了点。”我解释道。
“一回事儿!反正是不用的东西,放在家里就是吃灰用的,还不如扔掉。”D说。
我自知辩论不过她,只好退出了厨房。
“要是我婆婆还在世,知道我现在专门给人丢东西、打扫房间赚钱,她呀,还得气死一回。”D说着憨厚,但听起来却有些残忍的感觉。
我无心搭理了,只好任由D一个人一边干活一边絮絮叨叨的讲着她和她婆婆之间的事情。其实听起来也不完全是糟糕的事情,也或许糟糕的事情从D的嘴里说出来,也变成了一件带着喜感的事情。和D一样,看着就自带喜感。
“你可不知道,这样的婆婆就是死了也不省心,要不是我和我家男人跑出来,说不定现在还被她纠缠呢。”D不知何时嘟囔了这么一句。
我放下了手里的书。
“你死去的婆婆?”我问道。
“是啊。”D已经打扫到了饭厅,听见我的回应有些兴奋的放下了手中的抹布,对我说道:“你可不知道,厉害着呢。活着死了都厉害着呢。”
我也是第一次听见D提起这样的事情,便饶有兴趣的又多问了一句:“怎么个厉害法?”
“老厉害了!说出来您都不相信。”D干脆招呼我去饭厅:“您来,我讲给您听。”
我起身,拿起桌上的一筐橘子,将它递给D,自己也坐了下来。D一边吃着橘子一边开始了她的故事,而我则像是妇联主任一样,坐在一旁听起了她略带抱怨的讲述。
D结婚早,十九岁那年就嫁给了同村的一户人家。本以为嫁人不过是材米油盐、生娃养娃这一类家家都有、人人都经历过的事情,却不想,他的男人有一个厉害的妈。
从D嫁进门,她的婆婆就没有让她省心过。
“不过,也怪我不争气,到现在也没给生个娃什么的。”D一边吃着桔子一边说:“老师,那个桌角还有点脏。对,就那里,您给擦擦,我继续说。”
D的故事
婆婆刚去世的第一年,按村里的习俗,有丧在身的人是不能串门走亲戚的。于是D和她男人两人大眼瞪小眼的过了一个冷清的年。
而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年里面。
一如我说的,D是个闲不下来的女人,看到家里堆得到处的东西就决定在大年初一一大早好好收拾一番。反正是不能出门了,就干脆在家找点活儿干。
D让她男人收拾卧室,自己则走进了厨房。
这个厨房还是二十多年前修房子时候自家盖的,一个简陋的砖土屋,连现代化的油烟机都没有,烧水煮菜还要用柴火,通风差,全靠一方小窗透气。所以,里面的东西都粘着一层厚厚的黑油。有些时间久远的东西,都已经黏在一起,分别不出形状了。
D决定从灶台下的储藏柜入手,婆婆在世的时候,那里常年不让她碰。现在她决定好好看看,到底婆婆背着自己藏了什么稀奇东西在这里。
打开柜子,里面一排排黑乎乎的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
D将报纸一层一层,又一层一层的撕开。
竟然是一些脏兮兮的旧瓷器盘子。
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拆开全部一共28只瓷盘子、12只瓷勺,还有8只瓷碗。看这些餐具感觉老旧不堪,有些还有缺口和裂缝。
D喊她的男人来看。
她男人也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些碗碟的,或许是老人家搜藏的宝贝也说不定。于是两人还觉得自己发现了古董,第二天就决定带着这些瓷器进县城去瞧瞧。
仿清朝的。制造时间应该不超过六十年,非要给它按个年代的话,最多也只能算的上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制造。
两人傻眼了。只好又把这些瓷器背了回来。
D回家就抱怨起来,这些破玩意留在家里也是碍事,还不如扔掉。
她男人也没好气的说,随便随便。
于是,D走进厨房,将这些瓷器碗碟一并放到了推垃圾的角落,然后继续收拾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D忽然被人从背后重重的拍了一下,背部火辣辣的疼。
她刚要发火,转身却没看见人。
她没好气的冲出厨房,正打算质问她男人,却见她男人正拿着扫把在里屋扫地呢。看见气冲冲过来的D,他也吓了一跳,问D发生什么事情了。
D觉得奇怪,只说自己闪到了背。然后又回到了厨房。
这个厨房要说大也不大,四处都堆满了东西。但是说小肯定也不小,堆得下这么多东西,而且就算用跑的也需要十几步才能跑出去。D有些匪夷所思,但也没细想,又拿起抹布一心干活。
“啪!啪!”
又是两下,重重的落在了D的背上。
这次,D疼的叫了起来。她男人闻声赶来,看见D趴在地上起不来身。一边着急地询问一边将她扶了起来。
“怎么了?”她男人询问。
“有人打我!”D哭着说道。
“哪有人?这时候谁会来我们家?”
“那就是你了!”
“怎么是我哟!我在里屋抹窗子啊。”D的男人也一头雾水。
这件事情说来说去都没有个由头,只好作罢了。D也没再进厨房。
直到晚上吃饭,她男人让她盛饭,D也没多想走进了厨房。结果又被打了。这一次连碗都摔了,D跪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她男人把她扶上床,帮她看看伤情。没想到却吓了一跳。
“哎呀,那些瓷器扔不得啊!”她男人忽然说道。
“咋啦嘛?”
“娘不让啊!”
D听了,后背一激灵,让她男人赶紧把那些瓷器从垃圾堆里收拾出来,然后包好,原封不动的又摆回了柜子里。这才平息了这件事情。
虽然自从那以后,D走进厨房的时候仍然胆战心惊的,但类似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了。
后来有一次她男人的四姨路过他们家,D才拉着四姨的手说起了这件事情。
“还有这样的事情?”四姨半信半疑的看着D说:“让我瞧瞧。”
D将四姨领进了厨房。四姨也是老眼昏花了,看了半天,忽然大笑了起来。
“咋啦?他姨,咋啦嘛?”D茫然的问道。
“不能扔,这个不能扔啊。”
“咋不能扔?又不是什么古董宝贝。”
“确实不是古董宝贝。”四姨说道:“但是,是你婆婆当年的陪嫁妆啊。”
“现在,这些瓷器还放在我们老家的房子里咧。哎,想起来,我就觉得背疼。”D说。
我将手中的抹布递给了D,故事听完了,桌子也擦干净了。
“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是你婆婆打你,而不是别人呢?”我问。
“我男人看了,说我背上印着婆婆的手掌印呢。文革期间村里闹得厉害,说她根儿上不干净非要批斗她,婆婆为了自表清白硬是剁了自己一根手指头向毛主席保证,从那以后婆婆一只手一直是四指儿。”D继续说道:“和我背上宣红的手印一样,清清楚楚的四根手指头。”
“我看你婆婆不是厉害,只是念旧罢了。”我说。
“多川老师,您咋还替她说话呀,我才是受害人啊。”
我没接话,回到了客厅,打算拿起我的书继续看。
“多川老师,您的那个瓷碗是不是也有什么人不让你丢啊?”D玩笑的说道。
我沉默了,觉得喉咙有些堵。
D还在一边打扫一边絮叨着一些事情,有的没的,全是一些琐事。
我眼前忽然浮现出了那只瓷碗的样子。小小的瓷碗,烫着金色的边,碗底有粉红色的一朵小花。反面,娟秀的写着一个红色的“诗”字。
第一次见到这个碗的时候,我才三岁,她六岁。细白的手指捧着这个碗,眼睛笑成了弯月一般。
那是她六岁那年的生日礼物。
写的真的很好 我每天都在追你写的这个 请问有没有全部的 一天看一两个看不够 嘿嘿
晋江文学和起点都有发布,感谢阅读:)
中日分清楚一点比较好
嗯嗯,以后会注意的:)
超赞
很高兴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