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Y市回来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Z了。她的电话没人接听,短信邮件也统统没有回复。估计这个丫头又去忙工作了,我想。
既然如此,我也干脆继续忙自己工作。
但时不时的还是会想起老O最后说的话,“这片土地从未得到过安宁,亡灵也就无法安息”。
一个城市的历史真的会为居住在此的人们留下如此深远的影响吗?
我感到不安,却又想起了几年前听过的一个故事。
那是来自J的故事。
J是我刚大学毕业第一份工作的同事,他是一个有着迷之魅力的一个男生。打扮总是一副慵懒至极的样子,本来清秀的脸上偏偏要留一脸胡渣,原本双眼皮的大眼睛却硬是要躲在一副平光眼睛后面,T恤永远太大,裤子永远提不好,球鞋永远不干净,但是无论走到哪里都十分受女孩们的欢迎。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流行,放到今天就应该是所谓的“非主流”了吧。
那时候J自己租了一间小公寓,比起我们这种还只能拼房间合租的小年轻来说,他的生活简直让人艳羡。每次去他家做客的时候,总有一只或者几只高跟鞋摆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它们就像是战利品一样,目测都不是来自同一个主人。原本这些高跟鞋都是放在与客厅隔离的凉台上,一个复古的鞋架已经被摆满了。果然,不堪重负,几天前J抱怨着把鞋架丢了的事情,现在的那些鞋子只能零散的堆在凉台的角落了。
“你怎么还有这种爱好?”我每次看到那些高跟鞋都忍不住的问。
“你不懂。”J总是这样说。
直到有一天,J满脸苍白的来到办公室,还没坐几分钟又来到了我的座位旁,然后神经兮兮的在我耳边说道:“出事儿了,出事儿了!”
我看着眼前的J两眼空洞、嘴唇干燥、满头是汗,连装文艺的眼镜都没带,我就知道一定大事不好。
“怎么?有人怀孕了?”我首先的猜测就是这个。
J摇头。
“那,那是几个碰一起打起来了?”这是我猜的第二种可能。毕竟J的女朋友有几个,他自己都记不清,按他的说法是这些都不是女朋友,他只是他们的“女性之友”。
J继续摇头。
“被骗钱了?”我最后猜道。毕竟,人在做天在看,善恶终有报。
J还是摇头。然后抓着我的手压低声音的说道:“死人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J,心里忽然闪过了无数画面。J玩弄感情,女孩愤然自杀;J甩了女孩,女孩求和未果自杀;J不负责任,女孩怀孕羞愧自杀… …都是典型的都市文摘型的感情故事画面。
“你怎么能这样?”我说。
J也是一副委屈状,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啊。”
出于平日J的兄弟之情,在他的恳求之下,我答应帮他一起解决这件事。当然,并不是什么毁尸灭迹之类的事情。这一切的起因,还源于J公寓大门旁摆放的那些高跟鞋。
J的故事
J是一个花花公子,这点毋庸置疑。连他自己都承认,唯一让人觉得反感的是,他以此为荣。
J还有一个爱好,他喜欢收集这些有过“交集”的女孩的高跟鞋,也不是一双,而是其中一只。具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看到这样的一只高跟鞋摆在家里,就会有莫名的成就感。至于那些找不到鞋子的女孩怎么回家的,他从来只是塞给她们一些钱,然后大手一挥的说道“打车回家”,就算摆平了。
从这些高跟鞋造型和款式各异,有豹纹的有全黑的,有碎花的有镶钻的,有方跟的有细跟的,有鱼嘴的有尖头的,有系带的有不系带的,有价格高的也有廉价的,有Jimmy Choo的也有Jimmy Chow的,仿佛都能想象到它们的主人是什么样子的女人。
到底这里有多少只这样的高跟鞋,J自己也没细数过。更别说这些高跟鞋都来自谁,J更加记不住了。
J休了一次年假,一共十天。这十天本应该是逍遥自在的他,结果却以失魂落魄结束。
第一天夜里,J还像往常一样带女孩回家之后,趁女孩儿睡着的时候,J偷偷起床打算将女孩的一直高跟鞋藏起来。正当他走到拿着一只高跟鞋走到凉台的时候,他拉开窗帘,看到一个人就蹲在自己的凉台上。
那人漆黑一团,披头散发的缩在阳台上,从身体里伸出两只细长干枯的手臂,不停地在阳台的那一堆高跟鞋中翻找着。
“我的鞋呢,我的鞋呢。”那人一边翻找一边不停的小声念叨着。
J吓了一跳,举着手里的鞋大叫了起来,跑回了房间锁上了门。
一旁的女孩也被他吓了一跳,坐起身问他拿着鞋大叫什么。J把刚才的遭遇说了一遍,没想到女孩倒是挺有胆量的,独自跑到凉台去印证,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倒是发现了J的特殊爱好,于是拿着鞋连夜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J战战兢兢的去了凉台,发现那些鞋子并没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灰尘还是完好的覆盖在上面。再仔细看,连手印都没有。
或许是自己睡晕了眼花,J这样想。
晚上,J回到家时已经醉了,刚进门倒在沙发上就昏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
“… …那你看看那边。
“… …要不要我帮你?”
是一个女孩,很细很轻柔的声音。
“要不你问问他?”那声音还在说。
J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吓得酒立刻醒了一半。只见自己眼前的人穿着低胸吊带mini裙,浓妆艳抹,这才想起来,此人正是自己在酒吧遇见的女孩。进门的时候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忘记了自己还带了一个人回来。
“你自己在说什么呢?”J坐在沙发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道。
女孩的酒也没完全醒,倒在J的身边说道:“有人在找她的鞋。”
“谁啊?”J随意接了一句。
“就是那个人,蹲你凉台上的那个人。”女孩含糊的说完睡着了。
J起身往凉台走去,还未走进凉台,就听见有人在翻找东西的声音。
“我的鞋呢,我的鞋呢… …”
J剩下一半的酒也醒了。他小心翼翼的拉开半掩着的窗帘,又是那团黑影。但这一次J没有跑走,可能是酒精的原因导致他的双腿不听使唤了,这才让他看了个仔细。
看似是一团黑影,但其实不然。和上次一样,是蹲在地上的一个人。那人背对着J,细长如丝线的头发散落下来,从发丝间可以看到那人穿着米黄色的长衫,隐约可以看到有手工刺绣的鸳鸯图案。宽大的衣服披在干瘦的身躯之上,那些突起的脊椎骨清晰可见。她伸出干瘦得像树枝一样的手臂,不停地在那一堆高跟鞋中翻找着。
“我的鞋呢。”她不断重复的念叨着这一句话。
忽然,那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静止不动了。
就好像时间忽然凝固住了一样,一切都太安静了,J依靠在凉台的门口连大气都不敢喘。
“咔哒”。很清脆的一声。像是竹子被人踩裂的声音,也像是僵硬的骨头扭转的声音。因为,没随着那一声“咔哒”,那人的头就转动一下。
慢慢的,一下一下的,转向了J的方向。
好像提线木偶,又像是齿轮玩具,反正人类是做不到这个程度的样子。
J看着那人转动180°面对自己的头,立刻瘫软在了地上。那是一个女人的脸,但是眼睛没有眼白取而代之的是血红色。她一边机械的摆动着头部,一边用那双血淋淋的眼睛看着J,然后略带忧伤的小声问道:“我的鞋呢?”
J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了。
宿醉让他头疼欲裂,靠着凉台门框上的背部酸痛无比,他竟然在凉台边睡了一晚上。忽然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他看看凉台,再看了看沙发,无论是哪里都没有女人的身影。
难道是一个噩梦?J有点疑惑。
但这点疑惑不足以让他记挂,晚上的时候又继续喝得烂醉才回来。这一次他连自己是怎么回家,谁扶他上的床都没有印象。只知道再醒来的时候是凌晨时分。
他感到一阵恶心,跌跌撞撞跑进厕所,抱着马桶就没办法撒手。好不容易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才舒服了一些。
J扶着墙艰难的走出了洗手间,刚打算回房间,忽然看到客厅的窗帘后面上爬出来了一只手。要不是棕色的地板与它的强烈反差,J很难发现那看上去可医学实验室里的人体骨架一样的手。
“咔哒”。
“咔哒。”
“咔哒咔哒。”
手忽然迅速朝J的方向伸了过来,窗帘靠近地板的部分也慢慢突起了一大块。很明显,那后面有着什么。
J迅速跑回了房间,将房门反锁了起来。他爬进了被子里,卷缩在了床头的一角,默默的盯着房间的大门等着天亮。门外究竟发生了什么,J不知道,只听见那不断传来的:“我的鞋呢。”
事情发生的第四个夜里,J终于保持了清醒。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噩梦或者幻觉,而是真实发生在自己家的怪事。
J坐在客厅里,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期待发生什么事情,还是应该害怕。
过了午夜,家里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的声音,只有安静。J干脆打开了电视,制造一点声音让自己逃离这诡异的气氛。
凌晨三点多,J竟然是从睡梦中醒来的。他不记得自己何时睡着的,也不记得自己何时关的电视机。他侧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从他的视线,只能看到茶几,以及茶几上立着的两条人腿和被挡住的半个电视机。
J全身僵硬,他不敢挪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只刚将眼球一点一点的移向那双腿。那是两条干瘦的腿,往下是灰白色的脚立在茶几之上,就像是芭蕾舞蹈演员一样用大脚趾头立在那片薄薄的玻璃之上,脚踝却不自然的向外凸出着;往上,J先看到了在膝盖处的裙摆,然后慢慢看到了裙摆两侧垂下来的手、胳膊、发稍、肩膀、脖子… …,是凉台上的那个女人!
只不过她低着头,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但就算如此,J依然能感受到她两只血淋淋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我的鞋呢。”那女人幽幽的说。
J惊叫一声,冲出了门。他跑下了楼,跑到了凌晨的街头,没有一个人。他感觉自己好像才是这个城市的幽魂一般,没有目的地的奔跑着。
后来J托人找了一位老师,这才在几天后回到了家里。
老师一进门就走向了凉台,打量一番之后说道:“这里原来的柜子呢?”
“什么柜子?这里没有柜子。”J说。
“你再想想。”
这时候J才回忆起来,原本这一堆鞋子是放在一个架子上的。这个架子是搬来的时候就放在这里了,一人高,底部有两个抽屉,上面是一个三层的架子。说是架子,其实仔细想来,架子的外框有四个铰链,应该是连接双开的遮挡之物,或许就是年久失修柜门掉落遗失的痕迹。
“哦,你说的是那个鞋架子,对对对,之前确实有可能是个柜子。”J连忙说道。
“现在在哪儿?”老师问。
“丢了。”J说:“之前暴雨的时候忘记关窗了,结果雨水打了进来,这个架子本来就很老旧了,结果腐败了没过多久就散架了。我就扔掉了。”
“哎,扔不得。”老师摇着头说:“那里面有一双鞋是人家的!”
原来,这里曾经住过一个女人,在新婚前夜的时候男方忽然悔婚和另一个女人跑了,结果她心灰意冷能的在这个客厅里上吊自杀了。自杀之前还特意穿了为结婚准备的中式的婚礼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婚服。娘家人举办了葬礼之后,为了留念,在火葬之前脱下了女孩的鞋子放在了柜子里。结果老人过几年也伤心欲绝而撒手人寰了,这个房子唯一的继承人变成了她的侄子。但是怎么说也是有过伤心过往的房子,所以这个侄子自己并没有住过这间屋子,而是隐瞒了凶宅的消息出租了出去。
而这个侄子,就是J的房东。
老师说,怨念太深,鞋子又找不到了,看来要下一些功夫。J听了之后只打算收拾行李搬家,但一个人搬家还是有点心慌,于是便想起了我。
这次事件之后,J再也没有去过凉台。据说他的内裤都晒成硬纸壳了,也没敢去收。
我陪他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家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还能看到他之前纸醉金迷和仓皇而逃的痕迹。
后来,J搬家了。但偶尔还是能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不断地在问道:“我的鞋呢。”
再后来,J辞职了。听说离开了这座城市,搬回老家了。
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候J的遭遇就属于这个城市遗留下来的问题之一。
但是,那个在自己新婚前夜自杀的女人到底真的是为了找鞋而纠缠着J的吗?还是为了弥补自己内心长久的遗憾才频频出现在J的房间的呢?
以J的魅力来说,或许两者都有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