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吴海和朋友们在公司附近的店里喝了点酒，心情不错。走到公司大楼后巷，想方便方便，刚拉开裤链，听到一阵幽幽的歌声。
“夜静更深对朗月
朗月清辉亮
行遍天涯离开家园
沉痛看月亮
何堪天涯回首家乡
夜夜暗盼望……”
伤感粤语歌曲自巷子深处传来，一个女子在唱。
抬头看了一眼即将圆满的月，与这思乡的歌声，吴海拉上裤链，往歌声源头走去。
巷子尽处，一盏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一个女孩，二十来岁模样，身穿红衣红帽，在那里认真地唱着，似在黑暗处有她的观众。
歌曲已到尾声，女孩看着他，笑了笑：“我今天业绩不好，想唱首歌缓解郁闷，唱得不好，请别介意。”
“太谦虚了，你唱得很不错。”吴海摆摆手。
女孩从包里掏出一张对半折的A4纸，说：“大哥，我叫一衣红雪，相逢即是缘，买一份好运吧。不贵，就一百元，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好运，是说买就买的吗？
吴海本想拒绝，看着刘海儿下那张清秀的脸，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下午发的工资。
一衣红雪高兴地收了，递过来那张纸，问要不要加下微信保持联系。吴海的脸一下黑了，说家里有事，掉头就走。
相逢一次一百元，他只希望不见。至于那张好运纸，他揉了揉丢进口袋压根没兴趣，暗怪自己头脑发热。
月光下，吴海这么想着，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去。
这辆车陪他在这座城市南征北战好几年，可以说是功勋之臣，它拥有绝佳的全景视野，无级变速装置，仿真皮座椅，就是储物空间不太够，噪音控制系统和动力系统最近也略有问题。
吴海在脚蹬子上踩了一下，车身“嘎吱嘎吱”一阵响，他皱起眉头：“卸掉买菜篮子，连个放包的地方都没了，啧啧。”
他跨上这辆曲线优美的女士自行车，在“哐啷哐啷”的声响中，绝尘而去。
“这个月房租水电费交完还能略有富裕，也该让这车退役了。”
2
最后新自行车没买成。
无他，吴海根本没想到，一辆好点的自行车，竟然要他半个月的工资。
提着便当，坐地铁回到新换的出租屋，吴海进门、关门，迈过地上胡乱堆放的衣服，在隔壁小情侣的笑闹声中，打开便当盒。
“哈哈哈，今天的鸭腿这么大，可以可以。”吴海笑着自言自语。
电话突然响了，他放下筷子接电话。
“喂？妈？嗯，好……家里挺好的？嗯，我没事，吃得可好了。”吴海说着，低头看贴着半价标签的便当盒，“没事，我知道，不会总去下馆子的，知道知道，对身体不好，你都说了多少遍了……”
“放心吧妈，我最近工作挺顺利，搞不好能提个小组长呢，嘿嘿，到时候给你和我爸换个大房子。那先这样啊，你和我爸别太在乎钱，上个月给你们的三千花完了没？没事没事，花完了和我说，你家儿子平常根本用不着花钱。好，先挂了哦。”
如果不给那三千，也许自行车……吴海根摇摇头，打断这个想法。
自己亲生爹妈比自行车重要，现在这辆自行车破了点，那又怎么了？现在城市里哪里找这么破的车？独特也是优点嘛……吴海“嘿嘿”笑着，自得其乐。
吃完饭吴海打开闲鱼上买的二手笔记本，继续去写悬疑小说《孽缘》。半个小时过去了，只写了十来个字，都怪隔壁那对小情侣，少儿不宜的动静不断。
转念想起一衣红雪，别说，是个小美女呢，钱都花了为什么不加人微信，万一成就美事……
他从口袋里拿出揉得皱巴巴的A4纸，纸的背面影影绰绰，印着古城酆都。将对折的A4纸打开，上面写了一段字：
阴阳契
“今有阳间人士______，自愿贡献阳寿（尾寿）三年，下送幽冥，解救地府冤魂，以换薄赏（赏格指定：美梦），签字_______，画押________。”
地府福利办，己亥年八月廿六。
他笑了一声，拿出笔来，签下大名。
“这破玩意……”嘴里的话下咽住，这张纸在眼前“呼”一声自行燃烧起来，化为飞灰。
他左右看了看，不能理解。
“算了，就当买了个烟花，睡觉睡觉。”
他洗漱完躺回床上，想起契约上的“美梦”，闷笑出声道：“美梦，美梦，要是让我当上知名作家，这一百块钱花得也值了，哈哈哈。”
3
下了班吴海继续写《孽缘》，这次才思泉涌，各种脑洞大开，洋洋洒洒，两个小时写了万余字。又修改了前部分的内容，直到他满意，随后顺手搞了某知名杂志的稿。
手机突然响了，接通后对方声音激动，说是某知名杂志社的主编，对于《孽缘》这个短篇小说十二分满意，一个大导演相中了，打算以一百万买断影视改编的版权。
幸福来得太快，吴海有点不敢相信，他写了十年，终于出人头地，又激动又感动，抹了抹眼角的泪，声音里故作镇定。
半个小时后，收到转帐短信，他赶紧打开手机银行，不可置信地反复确认。
没错，一百万！
手机又响了，自称是张导，《孽缘》本子极好，要改编话剧。
……
这个晚上吴海彻底失眠，一会儿一个电话，文学、影视、游戏、娱乐等圈子的人士，要么跟他谈合作，要么想采访。
短短的一个钟头内，他一个月的档期已经排满，银行帐户的存款即将达到六位数。
一夜，名动，富贵！
他坐在那里，愣怔之间，突然想起来一个事：以他的才情稿子被杂志社采用有这个可能，但转瞬间功成名就，太不真实了吧。
随着他的质疑，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
空间震荡起来，破碎成片。
4
吴海从梦中醒来。
他还没起身，就打开手机网上银行，一脸希冀地查看余额。
个，十，百，千……四位数。
行吧。
摇摇头，好歹也算做了个美梦。
上班！
5
下班回家，吴海将自行车在楼底随便一放，锁都不锁——这年头还有偷我这破车的贼？瞎了吧！
他迈步上楼回屋，吃完打折便当，斜倚在床上漫无目的地看着手机。企业微信上美女领导发消息，让他修改文案，哀叹一声，打开笔记本忙了起来。
忙到十一点才完成，费了大半天力气不说，还被领导一顿训导，说他运营思路还是两年前的，看人家关大爷，经常充电……
吴海自言自语：“脑子进水了吧？加班不给钱就算了，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呀！工作，工作，不想想我们员工自己的时间才几个小时？”
收拾、洗漱，浑身疲惫地躺在床上，他不禁想到：“要我有那本事，准让你们给我做牛做马。”
6
“海哥，麻烦您抽空看下，我新写的这篇文字行不行？”关大爷低头哈腰站在一旁，满脸卑微。
关大爷是个外号，得益于他本领高，又肯闷头学习。
吴海扫视一圈，同事们无一不惭愧，低下脑袋。他斜乜一眼关大爷，心想你也有今天，平时就你牛，思路多、见识广，天天在领导跟前显摆。
“你看你这标题，一点都不过大脑，这么简单直白？咱们新媒体工作，来得就是一个新，学学那些标题党。两年了，你在是吃白饭吗？你看看人家小杨……”
小杨比吴海大六岁，“小杨”听到吴海点她的名，含蓄地笑笑，低下头继续工作。
“还有，你看看你写的文，前阵子领导刚表扬了你，马上就不行了，是不是抄的？天天一得空，就会打闪耀暖暖，你说你一个男生，玩什么游戏不好，天天跟个女生似的换装。”
“海哥，我错了，我把大爷的外号给您，不，要给您大神的外号，只有这个霸气的外号才配得上您！”
关大爷的这番话，得到了办公室一众人员的肯定，吴海谦虚地摆了摆手。
他不禁想到，好事来得太快了吧，刚想着制霸办公室，愿望就成真了？
四周空间再度震荡起来，空间即将破碎，他明白过来这是梦。
他怒吼一声：“别啊，让我再爽一会儿，别！”
7
动荡不安的空间，转眼又重新凝聚。
“咦，喊喊还真有用？”吴海摇摇头。
“海哥，快中午了，您就别下去吃饭了。我给您订好了，韭菜炒香干、木耳山药排骨汤、盐水河虾，这几样都是补充营养。”这是美女领导的声音，很是细心和关心。
吴海稳稳坐着，只是抬起头，却见美女领导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眼光有着别样的温柔，好似春风拂过湖面。
“海哥哥，你看这篇文章中的分割线，用哪个比较合适？主要是文章内容跳跃性太强……”
一声海哥哥，甜甜腻腻，直让吴海骨软筋酥，这是公司新来的00后小美女。
“小浪蹄子！”美女领导轻轻嘀咕，抛了个媚眼给吴海，这才不舍离去。
公司的两朵鲜花，对他吴海如此青睐，真有种左拥右抱的满足感。
8
除了吃喝拉撒睡，最近吴海只热衷一件事——睡觉。
在梦里，吴海几乎可以做到四个字——心想事成！
事业，金钱，名望，美女，这些在现实世界中极难获取的东西，在他的梦里，只需要他一个念头，一切就会顺利地进行下去。不止如此，他还和市里好几个顶级富豪成为了朋友，每天过的都是鲜衣怒马的日子。
所以他可以心想事成。
时间一长，梦中的一切都索然无味，因为他心想事成，没有了丝毫期待和挑战。
站在市里最高的地标建筑的楼顶办公室里，看着落地窗外，摇了摇头。
世界轰然碎裂。
吴海从梦中醒过来。
9
他迷茫了，魂不守舍走在人群当中。
过往的行人把他撞倒，他久久没有起来，也不在意来来往往的异样目光。
这冰凉的地面，反而给了他真实的感受。
“哥，你怎么趴这儿了？我看着都心疼。”熟悉的女孩声音响起，他看到一张清秀的脸，头戴一顶红帽。
“是你。”
一衣红雪伸手把吴海扶起来，“三年阳寿，换来一张美梦阴阳契，你玩一下就够了，但不能沉沦，变成只享受梦境的废人。”
吴海笑了笑，脸上肌肉却很僵硬，“你说一百元买不了吃亏，真的，哪怕加上三年的阳寿也很划算了！”
一衣红雪一巴掌甩了过来，十分清脆，打得吴海脸上火辣辣的，过往的行人只是一愣，便继续走去。
她气呼呼地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塞进吴海口袋，“对不起，要不是我卖给你契约，你还能有个人样。”
一衣红雪身转头就走。
吴海没有说话，过了好半晌，咧开嘴角笑起来。
10
下班了，办公室里只有他和关大爷两人，关大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吴海下班比时钟都准，绝不拖延半分钟。
吴海起身离开，关大爷释然了。
很快，关大爷皱起了眉头，看着吴海放到他桌角的外卖，他不安地站起来：“吴海，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难处？”
“没有，我只是很佩服你，我……也想这样认真工作，不辜负自己。”吴海笑着，很是坦诚。
关大爷也笑了。
偌大的办公室只有角落亮着灯，他们边吃边聊，吴海这才知道关大爷这么努力的背后是有负担的。
关大爷在这座吃人的大城市买了房，上半年父亲得了病，非手术不可。本来计划好今年双十一结婚，如今家里的钱用在父亲手术不说，还借了亲戚朋友的。他既要还亲朋的钱，也要偿房贷。
公司属他手里的业务最多，周六还兼职做别的工作，几乎每天累得躺床上就能睡。有时候，他真想就这样算了，可是想想父母，他咬着牙又忍了下来。
看着边说边哭的关大爷，吴海动容，原来光鲜的背后，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艰辛。
11
吴海整个人变了，变得上进了，变得开朗了。
工作上认真对待，不懂就问，见了同事有困难，往往都是吴海主动提出帮忙。时间稍长，便在公司获得了以往两年都不曾有的人缘。
与大家熟悉了，吴海知道新来的小美女已有对象，女主管居然是隐婚人士，枉他之前对这两朵鲜花有想法。
下班后先搞好社交，如果还剩余时间他才会写作，令他吃惊的是，由于有了好的人际关系，他对人物刻画得心应手，写出来的文章更具典型和可读性，成了某知名杂志的签约作者。
12
忙到很晚，吴海坐电梯下去，写字楼外大雨倾盆。门口站着一个女生，时不时瞧一眼天空。
熟悉的人儿。
当然，这只是吴海一厢情愿，在公交站、在超市、在餐厅，他不止一次地留意到这位长得像藤原辽子的女生。
“伞给你用吧。”吴海鼓起勇气，来到女生身侧。
女生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丝讶色：“你自己呢？”
“我……”吴海想过拒绝，却没想到会这样问。
他语气急促，说：“我家离这儿不远……用不着。”
“我好像在车站见过你，”女生说着，低头笑了笑，“咱们一块走吧，我叫孟晴，你叫什么……”
13
一年后。
吴海老家，他的父母正在家里翘首以盼。
听说今天吴海要带他的女朋友回家，这老两口起了一个大早，把自己和家里拾掇停当，耐心等着。
门被人敲响了。
打开门，吴海拉着一个漂亮姑娘的手，站在门外。
“爸，妈。”
“这是我女朋友，叫孟晴，你们叫她晴儿好啦。”
看着乐颠颠买菜做饭的两个老人，吴海笑了，梦终究是梦，哪怕很长很长，总有醒来的时分。
所以他重新走进现实，踏实做人做事做自己，这才有了如今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