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障“鬼”

事情要从赵老二出门喝酒那天讲起。

咱们村子是个同姓村，从村头一直到最里边儿，每家每户都姓赵，赵家老二因为辈分在族里比较大，所以我这个年纪的小辈都得叫他一声二叔。

赵老二今年六十有五了，家境平平，年轻时跟大多数村里人一样是个庄稼汉，老了之后就依傍儿女，在家过清闲日子。

虽然听起来赵老二的生活过得还算不错，但因为他年轻时常常酗酒，所以有时候脾气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还有个跟他差不多大的老婆，据说是年轻时候家里给定的娃娃亲，成年后没多久就结婚了，因为赵老二一直以来都不满意家里的安排，所以结婚这么些年，夫妻俩没少吵架。

用赵老二的话来说，他老婆就是个泼辣损货，净会给他们老赵家丢人，只是他从没想过，就自己这副每天喝得醉醺醺，回家就打老婆样子，是不是更丢人一些。

那天的日子并不好，日历上都用红字儿标着不宜出行，但是赵老二不肯下这个面子，硬要在这样的日子去镇上亲戚家喝酒。

他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老式摩托车，载着老婆，一路骂骂咧咧地往镇子上赶去。

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先生写的日历多有它存在的意义，并非完全空穴来风，而就是因为赵老二的一意孤行，才导致了后来的悲剧。

那天早晨的时候，本来还是风和日丽的大晴天，可就在赵老二骑着摩托车出门后，村子上空突然乌云密布，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赵老二一见天色不妙，狠狠啐了一口痰在地上，然后猛地一脚踩在油门上，飞速往前驶去。看样子他是想趁这雨势还没蔓延过来，马上离开村子。

摩托车越开越快，周遭的景物飞速往后退去，慢慢的全都变成了大片大片的残影，可头顶的乌云一直萦绕不去，仿佛长了腿一样一直不紧不慢跟在赵老二头顶。这乌黑阴沉的天空像一把压抑的大锤子，一下一下击打在赵老二的头上，一股莫名的寒意悄悄地爬上了他的脊梁骨。

赵老二老婆被这速度吓得哇哇大叫，在后座上尖叫着让他慢点开，可偏偏这时候赵老二心里很是烦躁，大骂一声，就又把速度提高了一个码，他听着老婆在后面吓得哇哇鬼叫，心里不禁一阵快意。可这快意根本没持续多久，当他余光瞥向天际的时候，就看到黑得仿佛能滴墨的乌云已经完全遮盖了他头顶的天空，光线一下就暗了下来。

赵老二此时只觉得心底一阵阵发寒，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涌现。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开着车，一边用余光去看周围，只见原本应该是民房或者田地的残影此时却变成了一团一团的黑影，在昏暗的光线中，那些黑影还在缓慢地蠕动着，一下子变成一双手，一下子又好像变成了一张脸。赵老二完全慌了，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今天出门，这肯定是撞上什么脏东西了，看来今天死定了啊！！

赵老二悲戚万分地想，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浓墨般的天空以及那些黑影所吸引，完全忘记自己还在开车。

而在赵老二老婆眼里却是赵老二突然松了车把，表情诡异地向天空望去。车把失了控制后整辆车就像离弦之箭一样冲着路障就撞了过去。

“啊——”摩托车在赵老二老婆的尖叫声中撞出了路障外，眼看着就要摔下山崖粉身碎骨，这时只见车身又一个翻转，就这么直直卡在了一颗歪脖子树上。就在赵老二老婆一口气还没松完的时候，就看见自家男人突然幽幽睁开眼睛，冲她诡异一笑，接下来的一幕可谓恐怖至极。只见赵老二四肢灵活地从车身中脱出来，随即双手双脚抱住树干，像一只猴子那样嗖地往树上窜去。

而摩托车突然失去平衡，赵老二老婆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往山下坠去，大约就在几秒钟之后，一声凄厉的惨叫伴随着巨响传来，那模样诡异的赵老二探头往山下看去，就只见在半山腰一块突起的尖石头上挂着半截身子，正是他老婆，应该是摔下去的时候被石头划烂了身体，现在能看见的就只有还在往下喷着血的上半身，而下半身，估摸着已经掉到山沟里去了。

赵老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具尸体外悬挂着的各种器官，脸上表情突然闪过一丝贪婪，然后整个人就昏过去了。

这时一直笼罩在村子上方根本没有移动过的乌云一下散去，雨也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一时整个大地又恢复了最初那般宁静……

这天隔壁村里有白事，我在那边做完事回来时已经天色不早了，我骑着姥爷的电动车一路晃晃悠悠开进了村里，结果刚进村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小广场上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

我一眼便看见了人群外围的三婶，于是凑过去好奇地问道：“婶子，他们这是在干啥呢？”

三婶表情有些奇怪地向四周看了一眼，然后才凑过来对我小声说：“赵老二他老婆死了！”

我愣了一下，感觉十分震惊，好半晌才艰难地说道：“她早上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这会儿人就没了？”

“是啊。”三婶也是一脸不敢相信，但随即一想起赵老二老婆那死状，顿时脸色都吓白了，颤颤巍巍对我说道：

“今天早上赵老二带着他老婆去镇上喝喜酒，听说是在路上出了车祸，当场赵老二老婆就掉进山沟沟里了，尸体挂在半山腰上，身子都只剩半截了！别提多吓人了！”

我一听也是浑身寒毛顿起，下意识朝小广场上看去，但是透过人群缝隙只能看到一大片白花花的布，以及一大滩暗红色的血迹。我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一副极其恶心恐怖的画面。

“呸呸呸。”我赶紧停止自己的想象，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便推着车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只觉得离开广场时背后刮过一阵刺骨的阴风。

赵老二是被同村的一个大汉背回来的，他老婆则是报警之后警察从半山腰捞上来的，那台摩托车也摔下山报废了。据说警察把赵老二老婆尸体拉上来时，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下半身掉进山沟找不回来了，只剩下一截血糊糊的身子，还有各种肠子器官吊在外面，一摇一晃之间还有一些粘腻腥臭的液体往下淌，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吐了，甚至还有胆子小的回家后高烧了好几天。

赵老二醒来之后对当时的事情闭口不言，无论警察怎么问他都只是说车子拐弯没刹住车才出的事，其余一概不肯多说，警察对此也无可奈何，毕竟在这种偏僻的农村，很多东西都是需要忌讳的，就算是警察也不好管太多，于是这件事就被作为一场交通事故草草结案了。

之后便是要张罗赵老二老婆的丧事了，毕竟同村一场，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人都愿意上他家帮忙，但是我和几个叔伯婶婶刚到他家，连门都没进就被轰出来了，只见赵老二一脸阴沉地望着我们，然后冷冷地说道：“你们来干什么，我家没有丧事要办，赶紧滚，这里不欢迎你们。”

本来是好心来帮忙，结果却热脸贴了冷屁股，叔伯婶婶们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一群人堵在赵老二家门口，有几个脾气差的已经开骂了，众人你一言我一句都要讨个说法。

我站在一旁，看着摆在院里的一块大门板，门板上放着赵二婶的尸体，尸体上盖着的还是那块血迹斑斑的白布，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尸体就这么摆在院里，也没有布置灵堂，连副起码的棺材都没有，难道赵老二根本就没有想要办丧事？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开口劝道：“二叔，死者为大，还是尽快买副棺材来把二婶葬了吧。”

叔伯婶婶们听我这么说顿时也明白过来，那位最先开始骂人的婶子冷哼一声，说道：“我大侄子说得对，赶紧把你媳妇儿埋了，省得放臭了，污了这十里八乡的空气。”

赵老二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们一眼，然后转过身把院门砰的一声给关上了，在门合上那一瞬间，我清清楚楚看到赵老二脸上扬起了一抹极其残忍的笑容。

因为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作为外人不好多管，后来的几天便没人再去赵老二家里找不痛快了。

又过了两天，我在路上遇上三婶，便顺嘴跟她谈了谈这件事，三婶不愧被称为十里八乡的“包打听”，她见我好奇，立马就滔滔不绝开始向我说起这几天的事。

原来那天之后，赵老二果然没有将他老婆下葬，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模样猥琐的跛脚道士，跟这道士二人把他儿子唬得一愣一愣，竟然就这么说服了他儿子不办丧事。那道士倒是装模作样给他们家做了场法事，然后第二天赵老二就跟他儿子一起把他老婆的尸体拖去城里火葬场火化了，骨灰用个破布袋子装了，出火葬场的时候就被他顺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了。

我听后不由一阵唏嘘，一边替这赵二婶感到悲哀，一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具体是什么，却怎么都说不出。

这件事情虽说令人震惊，但消散得也很快，日子一天天过去，人们渐渐都忘记了这件事。而赵老二自从那次惹了众怒，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在各种牌局上出现，这次他的运气却变得出奇好，听说玩必赢，没用几天，就已经赢了一大笔钱回来。

这天天气晴好，赵老二兴高采烈去镇上买酒，一路上迎着艳阳，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还很有兴致地哼起了江南小调。这条路是一条捷径，鲜少有人经过，于是赵老二也十分嚣张地走在路中央，他想起出门前儿子告诫自己今天犯太岁，不宜出门，脸上就不自觉浮现出一抹嘲讽，什么狗屁犯太岁，老子连鬼都敢害，还怕这个？

一路嘻嘻哈哈地攀上了山顶后，天色突然阴沉了下来，空中渗透出一层密密的寒意，阴风从四面八方刮来。

赵老二不屑地呸了一声，然后破口骂道：“有种就放马过来，老子怕你不成！”

说完还往地上狠狠跺了一脚。

山顶寂静无声，除了呜呜啊啊的风，就只有偶尔路过的几只乌鸦叫得欢快，仿佛舞台底下等待好戏开场的观众，洋溢着无比的激动与期待。

赵老二神神叨叨地走了好长一段路，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在他稍微放下心来的时候，不知从哪里突然飞出来一块巨石，直直地朝他冲了过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赵老二反应不及，被石头砸下了山顶，掉到不远处一个土坡底下，但是这个时候却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辆货车，赵老二当即就被货车撞飞了，随着一声巨响，他直直飞下了山崖。

货车司机听见有东西撞在车顶，立即停下车检查，除了看到车顶一个凹陷，什么都没找到，便抓了抓脑袋上车直接离开了。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半山腰上挂着半截尸体，血液喷溅如注，肠子器官全都暴露在体外，这死状分明与当初赵家二婶的一模一样。

山间的乌鸦闻到血腥味全都兴奋地叫了起来，突然从不知名的地方刮来一阵阴风，呜呜乱叫的乌鸦们顿时安静下来，整个山间静得有些瘆人。

随即从一颗树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浑身乌黑的东西从枝叶间爬了出来，那东西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挂在半山腰的尸体，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就扑了过去，骨头被嚼碎的声音惊起了一群山鸟。

我坐在屋里望了望外头晴朗的天空，只觉得心中那种不好的感觉越来越浓，我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脑袋，随意将桌上的一本书翻了几页，便见到一行墨力透骨的小字，上书：

“林间有鬼，喜食业障，好受身罪孽者，常出没于太岁犯煞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