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乃不详之物,集贫贱、衰败、悲哀、耻辱、惨毒、霉臭、伤痛、病死等十八灾祸于一身,这种种黑暗的背后,常常又深藏着一段段愁绪往事,令人恨又恨不起来,他们算是一群另类的可怜人。
入职灵异调查局第四组以来,夏沫沫接手了七八个冤鬼任务,业务逐渐熟练起来。她懂得了处理任务前,先拿来记载着当事鬼的来龙去脉《冤鬼志》了解,然后去进行相关的准备。等事情办完,她把这篇《冤鬼志》完善,交由叶丽隽签字,最后收档保存。
没任务时她会像别的女生那样,追追剧、聊聊八卦,玩玩换装手游《闪耀暖暖》。以前外企做设计,游戏给了她不少灵感,何况,极精致的3D衣服,好玩的剧情等设定,直令她的少女心爆表,实在是一种享受。最令她称奇的是,赖在她卧室不走的大喵,见NPC喜欢吃五花肉,它央着带去吃,然后……喜欢上了!
清闲的日子像极了公务员,按时上下班,喝茶看报纸。
这天,临近中午,夏沫沫纠结着吃什么,叶丽隽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挂断电话后叶丽隽说:“准备一下,去南方,三分钟后走!”
这也太急了吧,日用的化妆品、换洗的衣服怎么办?叶丽隽没有解释的意思,三分钟后他们上了玛莎拉蒂MC20往火车站走,开车的是夏沫沫在京南中学见到的那位西装男子,名叫袁春望。夏沫沫的脑门爬满黑线,《延禧攻略》上的太监……
路上叶丽隽告诉夏沫沫,局里的人事赵玉芬年假出门游玩莫名消失。当地警方逐级把事情报到了局里。下了高铁已是傍晚,接站的有两名当地警方人员,还有赵玉芬的丈夫谢庆秋。
谢庆秋说起事情经过,二人晚上漫步,隐约听得声响,似唱着什么戏。赵玉芬好奇拉着他前往,郊外的一处荒地上灯火通明,好多人在围观着什么。他担心有问题阻止了赵玉芬,偏偏她拗起来比牛还强。这里正在表演皮影戏,围观的人都上了年纪,南方初秋的天仍然很热,他们却穿着厚厚的棉衣。
皮影戏又称“影子戏”或“灯影戏”,以兽皮或纸板做成的人物剪影表演故事的戏剧方式。赵玉芬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亲眼观看还是首次,看得十分投入。谢庆秋谈不上喜欢,但看着听着,渐渐也入了戏。
一唱,就是一夜,不觉天色渐亮,他不可思议,看戏居然看了这么久?接着,他傻了,赵玉芬及看戏那些人都不见了。他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迟迟没人接听,匆忙跑回小镇上的民宿,并没有找到妻子,值班的工作人员也说没见到她回。
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他立即报了警,警方赶来后调查了监控录像。幸好看皮影戏的郊外沿着公路正好有监控,监控里夫妻二人大半夜傻傻地站在那里,好像在看着什么,但画面上什么也没有。他只觉胆寒。
警方人员审视了他一眼,见不像是精神有障碍的人,耐着性子继续观察监控,直到最后画面里的赵玉芬突然消失,警方人员明白事情的严重。现场调查无果后,消息传逐层报到上级,最后到了叶丽隽这里。
夏沫沫好奇,谢庆秋为何不直接联系局,当事人惭愧地表示,“我原本不信鬼神,没想到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当务之急,要去探探情况。”叶丽隽说。
夜深了,等时间的夏沫沫靠在床上睡着了,一个毛绒绒的爪子摸向了她的脸,她先是推了推,紧接着弹坐起来,叫声:“鬼呀!有鬼!”
等看清是大喵作弄,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发作方才想起晚上的任务,二话不说拖上它出门。小镇虽不属名镇,幽静闲逸,却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深夜时分,少有行人,哪怕车辆也极少。出了民宿,按照谢庆秋说的方向寻去,天气不寒,湿湿的,长期生活在北方的她不大适应,想到将要面对的未知,不由发怵。
“沫沫,你是不是怕了?”趴在她肩上的大喵相当没眼色。她“哼”了一声,不由加快步伐。
空中飘起雨丝,清冷悦耳的声音前方传来,“你迟到了五分钟。”
叶丽隽着一身花色米白的旗袍,盛开的花儿就如它的主人,优雅而妩媚,不知人因旗袍而美,还是旗袍因人而丽。她撑着一把油纸伞立在雨丝飘飞的夜晚,少了往日的干练,多了几分女子的柔情,像赴一场久期之约的女郎。
夏沫沫痴痴地看着,同样是女人,貌似相差有点大?她努起嘴,恶狠狠地说:“先生,要是我男人,非要誓你不娶。”
“……”叶丽隽动了动嘴,又放弃了,说起正事:“皮影戏没在昨晚的地点出现,谢庆秋和两位警员分头去找了,咱们也行动吧。”
半个小时后,大家聚在一起,小镇周边寻了没能找见。叶丽隽单手托腮思索起来,出神模样吸引了两名男警员,夏沫沫扭过头去当作没见到,觉得自己不应该和叶丽隽站太近,她完全成了陪衬。
“沫沫,这件事看来还得靠你了。”叶丽隽那双美丽的丹凤眼瞟了过来,“把黑猫放下去,你再去找找。”
右肩阳火被人夺去气运衰弱,见鬼是常态,霉运更不断。要不是大喵自有灵气,可以起到化灾难为祥和的作用,她非得运尽人亡。叶丽隽让大喵下来,是让她凭借霉运撞见来无影去无踪的皮影戏。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夏沫沫悲催地想。
前脚刚走,两名年轻的男警员立即围了上去,跟叶丽隽打起话来,似乎想发展一段浪漫的故事。她摇了摇头,那个冰山女,你们要是能搞到手,我把名字反写。
雨丝迷蒙,初始夏沫沫觉得诗意而优美,随着时间推移,她越来越烦,如麻细雨落在身上湿乎乎的,经风一吹竟有了刺骨的凉痛。又渐渐雾起,湿冷凝寒更甚,她想起大学一位老师讲过,“景有言之极幽,而实萧索者,烟雨也。”(景致有说起来十分幽雅,而实际上十分萧条的,那就是朦胧烟雨了。)
诗人笔下,烟雨成了幽静迷人的景物,身处其中那滋味儿却不好受。诚如,人有言之极快,而实艰难也。
幽幽细雨薄雾,一声声愁断肠的声音隐隐飘来,钻进了夏沫沫的耳朵里。她像变了个人,全不顾地上的泥洼,浅一脚深一脚,循着声音而去。
荒郊外,雨如愁丝,却于黑暗处有一灯火点亮处,围了不少的人,他们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上演的皮影戏。
精致的戏台上,小小的栩栩如生的纸人晃动着手脚,一段哀怨的话儿唱了出来:“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夫呀夫,你何时归……”
女声凄怨动肠,如诉如泣,似闺中怨妇,思归千里良人。
夏沫沫浑然忘记一切,悲从心生,掩袖痛哭。
“此时已莺飞草长爱的人正在路上,我知他风雨兼程途经日暮不赏,穿越人海,只为与你相拥……”
一片哀哉痛哉的哭声里,不合时宜的响起治愈系的铃声,夏沫沫精神一震,清醒过来。再看精致如真的皮影纸人,何止如真,那就是真人,不,应该说是缩小了许多倍的赵玉芬,此时她竟然成了皮影人物!
四周观众皆是老态龙钟的大爷大妈,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衣,个个面无血色,身上荡漾着淡淡的死气,这分明是一群鬼。
夏沫沫胆寒,她进鬼窝了!
“人生如戏,何必太过清醒?”皮影人赵玉芬开口,不是赵玉芬本人,是个软软酥酥,很有女人味儿的声音。
皮影人赵玉芬眼里有着一道道流转的光华,像是世间最妖冶、最迷人的色调,夏沫沫脚下一空,身体如同跌落万丈深渊,不断坠落,她尖叫着……终于,落进一片风雪交加的旷野。
极目远眺,千里万里,银装素裹,天地冰封。
在这风吹雪打的夜里,夏沫沫觉得自己随时会冻死,幸好见到一座破庙,她不顾一切跑了进去。
将要燃尽的火堆边坐着个人,老爷子破衣烂衫,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靠着火不停地发抖。夏沫沫打了几声招呼也不理会,好像没看到夏沫沫,就在那里烤着火。
火光照见一件事物,那是个娇美女孩儿模样的皮影人,传神非凡,将女孩儿美好的神态做得丝毫不差,尤其眼角挂着一滴泪,更是将整个皮影激活了,如若老天赋予了灵魂,惹得夏沫沫好险没伸手去接。
很奇怪,如此穷困的老人,全身看不出有什么值钱玩意儿,竟有这样一个皮影。
夜冷天寒,仅仅这一把火,起不到太大作用,老人自顾地唠叨起来,讲他小时候何等贪玩,一听见盘铃声就收不住脚,知道是演皮影戏的卖艺人来了,自己好像给三尺红绵台毯上来来往往皮影勾了魂儿,于是奔着小戏台子去。
他长大后,干脆学起了皮影戏,家里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见是阻止不了,只好由得他去。入了行,演了一辈子,漂泊过多少山水,卖艺的到底是卖艺的,除了年轻时一股逍遥浪荡的劲儿,还能剩下什么呢?没个家,也没个伴儿,除了陪他一辈子的皮影人。
老人哭了,拿补丁摞补丁的袖子揩脸,揩了再揩,也揩不净。夏沫不知道该怎么劝,顺着口风哄了两句,老人也没有听见。她不由着也感伤起来,坐在老人对面陪着他一起哭。
老人不哭了,拿起皮影亮起了手艺,自己演给自己。夏沫沫听不太懂戏文里的咿咿呀呀,但那伴着翩翩起舞的皮影人却美得触目惊心,纵知道是丝线牵出的举手投足,仍忍不住惊叹。不管老人是否听见,夏沫沫由衷地赞一声,“不愧演了一辈子的艺人!”
老人抱着皮影,时不时笑笑,后来笑着笑着,变了脸色,兀自喃喃:“一辈子啊,就干了这么一件事儿,活成这么个样。父亲榻前病死,怪我玩物丧志,老大年纪媳妇儿讨不上,都怪它,糟践了我这一辈子……”
盯着怀里精致皮影他看了半天,“大雪滔天,棉衣置备不上,人都要冻死了,还留着做什么?不如烧了,还能暖暖身子……”老人手一扬,皮影进了火堆。
夏沫沫满脑子只剩一句可惜,然后接下来的一幕,令她此生难忘:火光舔过皮影一身绮丽妆容,燎着了那雕琢的细巧骨骼,传出“哔哔啵啵”的动静。一瞬间,皮影人忽地动了,一骨碌翻身而起,活人似的悠悠下拜,端然妩媚地对着老人作了个揖。复扬起含泪的脸儿,突然笑了笑,“咔”一声添作燃料尽情烧了起来。
说来也怪,分明是一个个的皮影身,没太多分量,一堆火却直到天光放亮才渐渐殆尽。老人望着残灰,忽然放声大哭,嚎啕的模样如同当年被爹娘拦着阻着,不准去看皮影戏的孩子。
夏沫沫明悟,长年相伴,皮影有了灵,拼尽全力暖了老人一次。老人伴它半生,它暖老人半夜,让孤单的老人有那么短短的时光不再寒冷和苦楚。
眼前光景变幻,夏沫沫回到了原来的世界,皮影人赵玉芬说:“没错,你看到的画面里的皮影就是我。”
天地间,万物有灵,皮影,也有。
已被火燃尽皮影,那抹微弱的灵魂本该烟消云散,却不知为何保留下了一丝灵光,尽管很是微末。又过了很久,吸收日月精华,渐渐可以活动,它想着重现主人表演皮影戏时的盛景,便勾来许多将死的老人魂魄作为看戏的观众。法力越来越强,它寻思着捉上年轻男女,不幸的赵玉芬成了猎物。
“我要活着,只有活着,我才能在戏里日日感受他的曾经,我才能找到有关他的记忆。”皮影人赵玉芬的声音如梦似幻。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你要是当年能够显身,表白你的情意,或许他不会孑然死去,而你也不会在这里追忆往事。”夏沫沫不无感叹。
“住嘴!”皮影人赵玉芬像是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你们给我上,把她给我撕了,我会把它也做成纸人!”
夏沫沫一寒,难道赵玉芬就是这样惨死的吗?
“住手!”一个清冷声音及时出现,叶丽隽踏着泥泞而来,旗袍染了些许污渍,与她高贵的风格格格不入,身后还跟着两位警员及谢庆秋。
丝丝雨水打湿她的旗袍,更显她的玲珑起伏的诱人身段,简直是活着的魔鬼,手中的小巧的女士折扇轻摇,那气质好似民国时的贵家小姐。
“该收手的是你,为了爱情,自私地害了那么多的人。”向来优雅平和的叶丽隽,此时脾气似乎不是很好,好像抛却了局里的理念,洗去鬼的执念送他们安心转世。但夏沫沫不敢劝什么,有点暴走倾向的叶先生,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精巧的女士折扇在夜里闪着寒光,皮影人赵玉芬感到了恐惧,表演用的戏台烟消云散,一个成年人大小的皮影人物出现在那里,它薄薄的只如纸片,脸蛋和五官却是赵玉芬模样,“我只是想体验一下被爱的感觉,这有什么错?”
叶丽隽不再多言,看样子要动手了,谢庆秋站出来挡住,“叶先生,来之前咱们调查得明白,它牵去的是将死之人的灵魂。只要它放了玉芬,这事就算了吧,给它一个改过的机会。”
“你……”皮影人赵玉芬不敢相信。
谢庆秋苦笑,“我也经历过爱情的苦,大概明白你的心。”
“你们的话,我也听到了,尽管你和那位老艺人没有表白真心,但你们是相爱的。”他语出惊人。
“什么?!”皮影人赵玉芬动容了。
谢庆秋目光幽幽,“白天我们走访小镇里的老人,这里流传着一个爱情故事,民国时有一个皮影艺人,他技艺高超,每场演出有很多人捧。以他本事娶妻生子,完全不再话下,而他偏偏把这些钱交给匠人,花重金打造了一批材质非凡,形象如生的皮影人物,而你是这些皮影人里最出色的一个,最昂贵的一个。
曾有富家公子想要花千金买下他的这批皮影,他的拒绝招到了公子的怨恨,于夜里将他一众皮影几乎抢劫一空,他拼死保下唯一的皮影——他最喜欢的你!随后,他远走他乡,靠单只皮影演戏,勉强糊口过活。
日渐衰老,直到时日不多,他从远方往故乡赶,归来的途遇大雪,那时他久病未愈,神志尚是迷糊,将你投入火中烧了。他清醒过来悔恨不已,找到一个道人想要将你复活。道人告诉他,皮影因情动而成灵,想要复活也不难,只以你的心头血洒向残灰即可。”
“我能再度意识复苏,是他的心头血……”皮影人赵玉芬不敢相信,同时它明白了,若不是老人心中有它,何至于年轻时不娶,又何至独护着它不让人盗走,又何至于以心头血将它再次复活?
“我懂了,原来我一直被爱着……”它若有所得又若有所失,跟谢庆秋说,“你的爱人只是昏迷,她在三里外的水站。”说着,它化作点点星光,随着丝丝细雨,飘散而去。
两名警员带着谢庆秋奔水站去了,留下叶丽隽和夏沫沫二人,夏沫沫搓了搓湿冷的手臂,小心地说:“先生,你不太开心?”
叶丽隽没有说话,低头看向满是污渍的旗袍下摆,瞬间,夏沫沫懂了,原来……洁癖作怪。她转移话题,“你们这么快找到我?”
“GPS。”叶丽隽言简意赅,说完头也不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去,看得夏沫沫心头一跳一跳,这是一个随时会爆发美好人形的火山。
回到民宿,夏沫沫写完《冤鬼志》给叶丽隽看,彼时的叶丽隽换了身衣服,接过文件看了看签上名准备送客。夏沫沫见对方神色仍不大好,正想着劝一劝,忽然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不由自主上前,抱住了叶丽隽的身体……
她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感受,叶先生的身体又凉又湿,没有丝毫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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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沫沫与暖暖
夏沫沫迷恋手游《闪耀暖暖》厉害,起床、午饭、晚饭以及睡,必上游戏清体力制作套装。
大喵实在受不了,叫道:“沫沫,你这么认真,还在文章里打广告,狗叠知道吗?会领情吗?”
深埋手机屏幕的夏沫沫抬起头,咧嘴一笑,“管他呢,我乐意!我要把这款好玩的游戏安利给小姐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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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声说:这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番外,不是打广告,只为好玩。后面章节也会陆陆续续写番外哦~谁说番外必须写在结尾,在文中也很有意思嘛,偶尔把作品中的人物拉出来,给大家逗逗乐!ლ(´ڡ`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