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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十年代,家乡也是响应了国家“人多力量大,人多好办事”口号的号召,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兄弟姊妹好几个,多则上十个,少也有三四个。
父亲就有兄弟姐妹十一个。家里人多了的好处是在生产队挣工分,可以多挣一份,但是不好的就是儿子们一个个长大了,买宅基地修房子,结婚分家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以前在北方农村,只要是家里户口本上的人,不管男女每个人都有两亩三分地,等到家里的男娃都结婚了,家里老人会请一个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人帮忙分家(主要就是分家里的床柜,桌子椅子,还有一些盆盆罐罐),而家里的老人一般都是在小儿子家里养老的,这样老人的地就是由小儿子种着,除了平时老人生病住院或者去世了,家里兄弟几个会一起商议出钱处理,在平时都是各过各的。
隔壁新沟村上的一家兄弟三人,都结婚了,当初分家的时候,老人觉得小儿子岁数小,不太会过日子,俗话说,天上的雀(方言读“qiǎo”)娃子,地上的小儿子,老人就偏心多给分了一点锅碗瓢盆,就这样兄弟三人反目成仇,大儿子连老人的葬礼都没参加,全是老二老小操办的,更别说平时端一碗汤汤水水。
我们队上的李有财也到了结婚的年纪,父母一边张罗着给他娶一房心疼(方言,漂亮的意思)媳妇,一边也忙着买一块宅基地给儿子盖一院新房子早点分出去。俗话说,一口锅里吃饭,碟子和碗总有碰到的时候,本来家里兄弟又多,现在还有大媳妇一起住,如果后面新媳妇进门,闹得不和气怎么办,毕竟家庭矛盾的事谁也说不准。
老两口忙活着腿都跑断了,终于才问到了一块地,就是那个磨坊所在的位置。因为那时候大家都还在生产大队干活挣工分,地可是属于集体财产,能给哪一家批出来一块地修房子在当时那可是着实让队上的人羡慕了一段时间。有了房,大嘴媒婆子介绍心疼媳妇也容易了很多。
可是那块地上有一个废弃的磨坊,磨坊里曾经吊死过人,在这块地上盖房子谁知道是福是祸呢,更何况农村排个灶(方言,厨房里修灶的意思)都要看个日子谢土呢。(谢土:西北农村动土以后要专门挑日子请人念经讲迷信,感谢土地爷的庇佑)
就这样李有财的新房子盖好了,心疼媳妇赵羽花也娶进了门。
日子就这样安稳祥和过着。春天惊蛰一过,乍暖还寒,村里人就扛着铁锹榔头开始上地干活了,偶尔几场迷眼的大风带着乡村迎来了春分,春分一过,田里的麦子也开始探头,从地里钻出来了,南墙根下的韭菜和葱秧也在和煦的春光下笑着眯起了眼,小路上的野草也星星点点的映了出来,像极了心疼姑娘鼻梁周围的雀斑。
端午的时候,沙枣花香丝丝沁甜、田间的麦子有了吐穗的欲望,这时节吃几个母亲做的油饼子卷糕(甘肃永昌,端午小吃),那真的是甜到了心里,甜到了梦里。转眼麦子黄了,早晨露珠还吊在玉米叶尖上,沐浴在晨光中,村里人就开始操着镰刀割麦了,傍晚鸦雀回巢,天空中繁星点点,这才到了收工回家的点,婆姨们回去的早,晚饭也应该做好了,村道上飘着带汤面条的香味夹杂着炊烟特有的味道,偶尔谁家的婆姨被灶火里的烟呛到了,还伴随着几声咳嗽,,如若再吃上几颗卵蛋一般大的杏子,夏天就算是过了。
十一的时候要收秋天(方言,秋天的意思是秋天收的庄稼)了,主要是玉米和葵花,早晨开着拖拉机哒哒哒的上地,干到晌午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就着凉开水吃点带过来的馍馍,还有自家果园里的黄香蕉、国光(黄香蕉和国光都是北方农村特有的苹果,黄香蕉绵香,国光脆甜),有时候几家干活的人挨的比较近,几个婆姨就窜到一块一起吃,有的婆姨嫌天气燥热就把鞋子脱了,哎呀,那脚片(方言,念juè piàn)上的泥巴真是黑,把辛酉这样的腼腆人都羞红了脸,她们却在那里哈哈大笑,等到装满了一拖车(拖拉机后面的车厢),大家就伴随着夕阳余晖陆续哒哒哒的回家了。
冬天是西北农村人最喜欢的季节,炕填的烫烫的,炉子生的旺旺的,任它那个西北风随便吹,男人们则三五成群,今天你家,明天我家,喝的不亦乐乎,家乡人常说,毛主席万万岁,清河人天天醉(我的家乡在永昌清河,后面介绍地名来历)。喝吧,辛苦了一年了,为了娃儿们的学费,为了婆姨们可以买一套可心的衣裳。女人们也是聚在一起,纳鞋底子,缝鞋帮子,说说家常,吹吹自家的男人,酸一下别家的女人,时而传出银铃般爽朗的笑声,炉子上的茶壶滋滋作响,壶口噗噗的冒着热气,窗外偶尔会飘起雪花。
几年光景一下子过了,李有财也从一个大小伙子变成了有财叔,赵羽花也成了大家的羽花婶子,招弟姐和喜娃哥也都出生了。
有一年夏天,有财叔家的羊圈顶烂了一个窟窿,有财叔打算骟(砍的意思)一点杨树条子,晾干了搭在羊圈顶上,再上一点房泥稍微修整一下,可谁想到就为了修羊圈却把命丢了。
那时候家乡人爬树骟树条,都是找一根绳子把绳子的一头腰在间绑,另一头做一个挂钩一样的东西,爬树的时候把有挂钩的一头绕树一圈,然后用钩子勾住腰间的绳子。
绳子挂在没有干树杈的位置,其实还是比较安全的,但有财叔那天骟树条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绕树一圈的绳子卡在了干树杈上,正当他用力砍的时候,干树杈断了,绳子一松挂钩就从腰间掉了,人直接从十几米高的树上掉了下来,后背着地。
中午的时候,羽花婶拉着架子车哭着来找有财叔的几个兄弟,架子车里躺着奄奄一息的有财叔。只有大哥在家,其余几个兄弟都去金川那边搞富业去了。
有财叔的大哥叫有福,有福叔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金华哥比我父亲小一岁,由于父亲做事风风火火,乡里关系处的也挺好,遇事又爱打抱不平,所以村里人都偷偷喊他程咬金。
金华哥住我家对门,和父亲关系也不错,经常一起喝酒吹牛,有一次喝高了,他叫父亲程咬金,父亲便问他“我是程咬金,那你是什么”,金华哥说“大家年纪相仿,不管辈分了,你是程咬金,那我就是尤俊达”,在场的醉汉一个个哈哈大笑。
从此父亲就成了程咬金,金华哥成了尤俊达。
那天,羽花婶拉着有财叔,找到了有福叔,他们父子俩赶紧拉着有财叔去村大队医院,医院里的老中医李友青爷爷看了一眼说,你们去镇上吧,我这里治不了。
然后有福叔在拖拉机的拖车里面丢了一副被褥,把有财叔扶上去坐下,让金华哥扶着他,就赶忙往镇上的大医院去了。
那个时候没有柏油马路,稍微平一点的路也就是铺了一点小石子而已,拖拉机跑起来不那么颠簸。金华哥扶着有财叔,也就是刚出了村子几公里的位置,有财叔就开始吐血,表情看上去痛苦万分,嘴里一直喊着我难受,我难受啊,我难受。。。。。。
慢慢的痛苦的呻吟声没了,也到了朱王堡镇上的医院里。有福叔把拖拉机停在医院门口,踉踉跄跄的跑进去叫大夫,大夫出来扒拉了一下眼睛,又摸了一下其他位置,不高兴的说,你们拉个死人过来干嘛,这人早死了。
唉,亲人突然死了,还是这么痛苦的死了,有福叔掩着脸哭了起来。顿了顿,然后开着拖拉机往家里走。
前几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村上几个哥哥来家里喝酒,金华哥也在,酒过三巡,我就让他们讲几个鬼故事,他们来了兴致就给我说起了有财叔的故事。
据金华哥回忆,当时他和有福叔拉着有财叔尸体回村的时候,那真的是怕啊,来的时候因为不知道人已经死了,还不当回事。回去的时候,他心里明明白白的,他旁边躺着一个死人。回村的路本就不平坦,稍微一颠簸,尸体就跳一下,颠一下,跳一下,吓得他肝胆俱裂,然后他死死的抓住车厢的一边,尽可能在有限的空间离尸体远远的。漫长的回村路啊,他才17岁。
猛干了一杯青稞酒,他又说道,其实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而且是后背着地,脏腑应该是摔烂了,去医院的途中有财叔喊难受的时候,估计就在断气。
父亲听了一下,也说道,人的这个命啊,不好说。
父亲说,出事前的七八天,西沟一队来了个算命先生,在路口摆摊算命,收1块钱。当时的1块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城里工人的工资也才28块5毛钱。
而有财叔当时正好在靠近西沟一队那边的田里浇水,听说有人算卦他也去凑热闹,第一次去的时候他没带钱,在人群中围了一会,回来先把水放给了下一家(《吊死鬼一》中讲过,北方农村浇水是一家一家排队的),然后去家里拿了2块钱,又来围在卦摊前。
等大家都算完了,他说“老先生你给我看一下”。算命先生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不算”,我又不是不给你钱,给我看一下,算命先生始终头也不抬,就是不算,两个人相互争执着,围观的人也说,人家给钱你算命,为啥不算,可老先生始终不接话茬。
有财叔气不过说,这么个球头(方言),不算罢了,骂骂咧咧的走了。
等有财叔走了,围观的人问算命先生,你也是犟,那为啥不给他算呢。算命先生说,有啥可算的,阳寿都尽了。
就这样七八天后,有财叔摔死了。
桌上喝酒的人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的说,死了才叫害怕啊,天黑影子一下来,鸡刚刚看不到的那个时间开始,村前村后就开始了,一个男人的呜咽声带着长嚎,煞是吓人,刚刚还听的在村东头长嚎,声音由高到低,突然又从村西头长嚎,声音由高到底,带着男人的呜咽声,说他冤的很。
整个队里的人,只要天刚开始黑,就通通把尿罐子拿进屋里,再拿一根胳膊粗的木杠子把门顶住,捂着被子才敢睡觉。
就这样有财叔的鬼魂嚎了七天,头七过后才慢慢开始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