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葬

上个礼拜我爷爷生前的徒弟来我家探望奶奶。近半个世纪以前，爷爷的徒弟还是才过十五六的楞头小伙子，每天跟着我爷爷学习描图晒图，亦师亦友，亲密无间。

师徒二人一张办公桌对脸坐了几十年，一直到我爷爷退休，徒弟都是他最默契的搭档，最给力的助手。徒弟此番来探望师娘，自然免不了一番闲话往事，今天的故事就是听我爷爷的徒弟讲述的。

当时爷爷他们科室有个工程师外号“大神”，顾名思义，此人精通玄学，整天把天地阴阳风水五行挂在嘴上。大伙儿工闲无事时，总喜欢听他扯上一扯。

大神年轻时曾在一个三线小城的兵工厂里当过工人，那是五十年代初期，新中国刚成立不久，内忧外患百废待兴，兵工厂更是夜以继日通宵达旦地加班赶工。

有一天深夜，劳累了一整天的工人们刚在宿舍沉入梦乡，就被一阵嘈杂惊呼之声惊醒了。大家伙出门查看，才知道铸铁车间出事故了，一个才满十八岁的青年工人被不知为何掉进了浇铸池，被上千度高温的铁水直接化没了。

大家觉得既毛骨悚然又匪夷所思。都已经下班很久了，车间也早已锁门断电人去楼空，这青年工人三更半夜跑车间去做什么呢？大神刚好就住在出事工人隔壁的宿舍，听工人的舍友说，当天夜里大家都睡了以后，隐隐约约似乎听见遇难工人的二伯把他喊了出去。

这个工人的二伯是兵工厂铸件车间副主任，当时刚过不惑之年，年富力强，履历表上一路飘红，前途可谓一片大好。可世事难有绝对的完美，二伯家连生三个孩子，一个早夭，一个先天畸形双腿严重内扣无法独力行走，最后一个小儿子倒是全须全尾，但却是脑瘫。

因此无后便成了二伯心中最大的心病。大概半个月之前，车间里的工人吃了饭没事闲聊天，说起来大神会算命，而且百发百中，堪称金口玉言。

出事工人的二伯副书记当时恰好也在，就让大神给他批了个八字。

大神看完后犹豫再三，欲言又止。副书记一个劲儿表态让他有啥说啥，千万别有思想顾虑，也别说假话。于是大神试探着说了一句书记家的子嗣貌似不太昌盛啊。

副书记一听这话，登时两眼放光来了精神，当即将大神叫去了他的办公室里关门密谈。大神那时候到底年轻，架不住得领导如此器重，一心只想着抖机灵显本事，压根儿没考虑后果。

大神详细询问了副书记家祖坟的位置朝向后，一脸凝重地对他说，他们家族命犯孤星，祖坟又建得不伦不类妨害子嗣，整个儿家族里想出贵子很难啊！

副书记闻言简直快要急哭了，拉着大神一个劲儿追问可有办法破解。大神故作神秘地说，想逆天命就得突破常规，利用比较邪门的手段。

他告诉副书记，人归天以后大多都是土葬，现在国家又开始提倡火葬，有些人家不建坟头只在上面栽种一棵树，是为木葬。南方很多地区流行水葬。其实金木水火土这五行元素不同的葬法有不同的风水功效。

大神告诉副书记，他们家族要想开枝散叶贵子频出，只能有家族中人以难度最大，最不容易实施的金葬归天，方能借助金器之锐，突破天命格局，逆天改命。

所谓金葬就是以金属包裹尸身落葬，极难做成，所以大神劝副主任放开心胸别太纠结，等家族里有人去世时，不妨以玄铁打造一口棺材装盛下葬，兴许可以沾上点金葬的边。

没想到过不多久，副书记的亲侄子就一头扎进铁水里，葬身“金”海了。大神真是越想越觉得瘆得慌，可碍于副书记的领导位置，又没凭没据他也不敢多说啥。几十年来大神一直背负着沉重的良心包袱，生怕是自己当年一时卖弄的无心之言害了青年工人一条命。

爷爷的徒弟告诉我，自从那个年轻工人死后，铸铁车间的机器经常莫名其妙发生故障，等检修工一来又自己好了。屡屡如此，大家都传说是那个化在铁水里的工人怨气大不甘心，作祟捉弄活着的人。

后来副书记家果真接连生下两个健康的儿子，死亡工人的父母也另有了子嗣。不知是不是“金葬”真的奏效了，那十来年里副书记家族里确实接连添丁，子孙兴旺起来。

十年浩劫以后，有一天副书记没头没脑在车间说了句“该还账去了”，听得众人心头一惊，都觉得这话大不吉利。之后没多久，厂子车间失火，工人们有足够的时间逃生，唯独那个车间副书记，不知因为何事耽搁住了，被活活烧死在车间里，遗体都已严重碳化，面目焦黑难辨，甚是可怖。

大神说副书记阴差阳错应在了“火葬”上，五行里面火克金，正破了当年“金葬”的法效，他们家族的人丁子嗣怕是又要寥落衰微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人啊，就怕被执念牵着鼻子走。只因那一念我执，伤阴骘损天和，做尽恶事枉费心机，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反算了卿卿性命，而且往往还会死得特别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