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大强之死
这老头儿是谁呢?前文说了,我太爷不认识谁也得认识他。
这老头儿,是我高祖父的亲二弟,也就是我太爷的亲二叔,很早以前就已经说过了,我高祖父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太爷这次回家也抽空看望过他们。
我高祖父这二弟名叫刘清,比我高祖父小两岁,这年五十六岁。在我高祖父跟我高祖母成亲以后,我高祖父从我高祖母的嫁妆里拿出三百两黄金,分别送给了他的两个弟弟和妹妹。
这刘清呢,拿着我高祖父送他的一百两黄金,在延津县城做了点儿小生意。听我奶奶说,好像做的是布匹生意,究竟做的是什么,这并不重要。后来生意越做越红火,攒了些积蓄以后,在县城买了几套房子,全家搬进了城里。
几年前,刘清夫妇两个从县城搬回了刘庄,因为几个孩子均已成家,他们两口子年龄也大了,搬回来图个清静,安享晚年。
刘清这人在家呆不住,这天傍晚趁着老伴儿还没把晚饭做好的空当儿,自己出门溜达。
河岸边儿解剖尸体的事儿他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来看过,今天心血来潮,就跑来瞅瞅,没想到他一来就看见了我太爷,自己的亲侄子,当然不是外人,直接走过来拉住了我太爷的胳膊。
刘清非要拉我太爷到家里坐坐,这时候呢,金乌西坠,天色擦黑儿,刚巧捕头让那些衙役们收工,我太爷见没啥事儿了,也拗不过他这位亲二叔,就跟着刘清到了他家里。
刘清的老伴儿薛氏,也就是我太爷的二婶,见我太爷来了,也分外亲热,忙着张罗了几个下酒菜,刘清拿出几坛子老酒,杯子里倒上酒,爷俩就这么吃喝上了。
爷俩一边喝着酒,一边闲聊着,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我太爷杀死龙王爷的事儿。这件事儿,如今在这一带都传遍了,可以说家喻户晓人人尽知,我太爷这位二叔更是早就听说了,自己的亲侄儿能做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儿,他这张老脸上也分外有光,自我感觉村里那些熟人跟他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了。
刘清把我太爷大夸了一通,说家里能出我太爷这样一个奇人,他出门的时候,腰板儿比以前挺的更直了,夸得我太爷都不好意思了。
原本我太爷还想解释一下,但是见刘清一说起他屠龙的事儿,两眼绰绰冒光,也就不好再说那是条成了精的娃娃鱼了。
之后,两个人又聊起了刘大强溺水的事儿。
我太爷就问刘清,“二叔,我听县衙捕头说,刘大强的死好像跟咱们刘家自家人有关,你知道这事儿吗?”
“知道,咋不知道呢。”刘清酒量不大,这时候显然已经喝够数儿了,满脸通红,“你二叔我这人呐,在家里坐不住,没事儿就到庄上那大槐树底下跟一群老头儿闲唠,咱这庄上出点儿啥事儿都瞒不住我。”
“要说大强这事儿……”刘清刚说个开头儿,好像想起了啥,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朝院子里左右看了看,随后关上门,做贼心虚似的,又到里屋那里瞅了瞅,估计是见他老伴儿薛氏已经睡下,返回座位以后,这才压低声音跟我太爷说道:“这件事,我告诉你,你可别往外说,除了咱们姓刘的人,谁也不能让他知道。”
“为啥?”我太爷问。
刘清用手指敲着桌面说:“还用问为啥嘛,这件事儿要是传出去,咱老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是吗”我太爷闻言一笑,在他心里,老祖宗对他来说很遥远,他脑子里的家族观念也非常淡薄。试想,我太爷十七岁那年一把火烧了蔡文烨的书房,蔡文烨给他气得一场大病,不久便一命呜呼,把自己亲姥爷都气死的人,能指望他有啥家族观念。
“秉守,你、你笑啥呢?”刘清迷瞪着醉眼看到我太爷笑了。
我太爷赶忙把脸色一正,“我没笑啥呀,我不告诉别人就是了,您接着说。”
刘清“唉”地叹了口气,“那大强呀,是给刘金拉河里淹死的,有人看见了。”
“刘金是谁?”我太爷问。
“刘金,就是跟大强合伙打渔的那个,我听说你去过大强的家,给你带路的那个就是刘金。”
我太爷恍然大悟,“您说的是那位船老大?他和刘大强不是发小么。”
刘清一摆手,“啥发小儿,两个人从小长大倒是不假,但是这刘金家里穷,心眼儿也不正,从小欺负大强,十五岁那年,又跟人学了几天拳脚,整天在庄上偷鸡摸狗、惹是生非,现在都三十出头了,还没讨上媳妇儿。”刘清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接着说:“这大强家里有钱,他父母生前家里是咱庄上数一数二的富户,大强十三岁那年,两口子过河办事,一个浪头过来,把船给拍没了,人也死了。大强父母死了以后,给他留下不少财产,这孩子也争气,十三岁接手儿他父亲在县城里开的那间肉铺,这些年生意打理的还算不错,前两年又娶了个比他小十来岁的城里媳妇儿,日子过的和和美美。”
“那刘金为啥要杀刘大强呢?”我太爷问。
“这说来话长,你听我慢慢给你讲。”刘清继续说道:“今年开春儿的时候,大强花钱买了条渔船,刘金见大强日子过的好,就死赖在船上不走,非要刘金把打上来的鱼分他一半儿,大强没办法,就让他做了船老大,打上来的鱼都送到县城那间肉铺里,鱼钱分给刘金一半儿。谁知道,就这样刘金还是不知足,也不知怎么得,又把大强的媳妇儿勾搭上了,两个人经常趁大强不在家的时候一起鬼混。刘金贪图大强的家财,又跟他媳妇儿勾搭不清,时间一长,就看着大强碍事儿,想找机会把大强除掉,大强要是一死,他就能人财两收了。这些呢,你二叔我都是听家族里一个老人说的,他们那一脉跟刘金的关系,要比咱家这一脉跟刘金的关系近的多,咱家跟刘金早几代早就出了五福,是亲也不亲了。”
我太爷听刘清说到这儿,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酒杯敬了刘清一下。
刘清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继续说道:“河里闹龙王爷那天,大强刚好店里没啥事儿,就跟着刘金他们一起下河捕鱼,刘金远远看见龙王爷来了就招呼弃船,大强呢,舍不得船,最后一个跳进河里,刘金趁那几个伙计游在前面没注意,返回头把大强拖进了水里。原来这件事没人知道,偏巧呢,有个伙计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看见刘金抱着大强沉进了水里,后来,只有刘金一个人从河里出来,明摆着是刘金把大强拖进河里淹死的,刘金对人说是龙王爷把大强拖水里的,他这话,只能骗骗那些外姓人……”
我太爷听刘清说到这儿,想起了刘大强脚脖子上的淤青,也想起了那船老大,也就是刘金,当时刘金给他们带路的时候,步伐虎虎生风,像是个练家子,现在看来,凶手是他无疑了。
我太爷又问刘清,“这不就是一起杀人案嘛,县衙捕头来查的时候,你们咋没人说呢?”
“谁会说呢,咱刘家祖上可是做大官儿的,老祖宗一辈子清正廉明,到了咱这一辈儿,出了这种人,不光霸占人家的媳妇儿,还杀人越货,说出去,老祖宗脸上有光么?”
刘清这话,听得我太爷有点糊涂了,他问:“刘金是咱们刘家的人,那刘大强就不是咱刘家的人了吗?家族里的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刘金杀死了刘大强?我咋觉得家族那些人不是顾忌老祖宗的面子,而是拿这个当借口偏袒刘金呢?”
“偏袒?不错,是偏袒……”刘清看了我太爷一眼,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怪不得旁人,谁让刘大强是庶出,刘金是咱刘家的嫡传呢。”
“庶出?”我太爷有点没听明白。
刘清抬起一根手指朝上指了指,解释说:“往上推几代,刘大强的老祖母,是咱们刘府的丫鬟,那时候咱刘家家大业大,丫鬟怀了孕也没名分,不管她生男生女,咱们家也不承认他们这一脉,能让他们姓‘刘’已经算抬举他们了,前些年,家族里得了刘大强父母不少好处,这才……”
刘清的话还没说完,让他意料不到的事儿发生了,我太爷手里的酒杯“咔嚓”一下,被捏得四分五裂,我太爷脸色铁青,好像要杀人似的。
刘清吓了一大跳,忙问我太爷这是咋了!
我太爷这是咋了?估计不用我说各位也能猜得出来,他这时候被自己二叔的话,精准无误地戳中了伤疤,触景伤情,回想起了小玉,回想起了小玉怀着身孕上吊惨死的情形。
丫鬟,就这么没地位吗?那刘大强,就这么该死吗?那刘金,就这么该逍遥法外吗?嫡传比庶出,就这么高出一等吗?
我太爷许久才回过劲儿来,见刘清吓得脸色惨白,忙掩饰说自己喝醉了,没事儿没事儿。
这时候,酒已经喝光,刘清从家里再也拿不出酒了,吵着要到邻村酒铺沽酒。
我太爷这时候也有些醉了,拦下刘清,起身跟他告辞。
刘清当然不能让他走,这深更半夜想找船过河已经不可能了,再说家里空房很多,留我太爷住宿绝对没问题。
我太爷不愿意留下,说他认识河边的巡河父子,那父子会渡他过河,刘清见挽留不住,只能任由我太爷离开。
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二天中午,王草鱼跑到河北岸临时草棚那里,找到仵作和捕头说,“俺秉守叔昨天夜里喝多咧,这时候酒还没醒,今儿个来不了咧,叫俺过来跟你们说一声儿。”
仵作跟捕头听了点点头,都没在意。
可是,到了后半晌,打渔的村民再次从河里捞出两具尸体,这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岁左右,女的二十岁出头。
这两具尸体跟之前那些“死漂儿”截然不同,不但不是大肚子,最主要的一点,两具尸体都没穿衣服,光溜溜的一丝不挂!
第八十五章 高祖回村
尸体抬上岸以后,经村民辨认,男的,是那位船老大刘金,女的,是刘大强那位花俏的小媳妇儿宋氏。
在两具尸体的脚踝位置,仵作跟捕头分别发现两道淤青的五指抓痕,捕头用手往那五指抓痕上一捏,脸色立刻就变了!
捕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跟谁也没说,神神秘秘离开河北岸,只身一人搭上条小船过了河。这些,被在一旁看热闹的刘清,也就是我太爷的二叔,全部看在了眼里……
两天后,捕头传出话了,说刘金和刘大强媳妇的死,是水鬼所为,捕头还大张旗鼓请我太爷在河里抓了一次水鬼。
不过,我太爷从河里抓上来的那只水鬼,老百姓们怎么看怎么像条黄河大鲤鱼,说这大鲤鱼是水鬼,三岁孩子都不信。
捕头呢,不管这些,认定这大鲤鱼就是害死刘金和刘大强媳妇儿的水鬼,还煞有介事的当街把大鲤鱼给斩了首。这么一来,刘金跟刘大强媳妇的溺水案就算成功告破了。至于刘大强的溺水案,捕头说,也是这条大鲤鱼所为,又把大鲤鱼杀了个二罪归一。
这时候呢,刘庄上那些刘氏元老们心里不免狐疑,感觉这里面好像有问题,但是谁都说不出啥,也拿不出啥有力的证据。在他们看来,这件事,最好能赶紧过去,因为刘金跟刘大强媳妇那光溜溜的尸体还在河岸边儿摆着呢,拖的时间越长越丢人。
河上浮尸跟两起溺水案的事儿,就这么很快过去了,剩下的,只是两岸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至此,三王庄这一带河域里,再没出现过啥邪乎事儿。
半个月后,时间来到了九月下旬。有这么一天,很意外的,造船作坊的老板登门找上了我太爷,言说渔船已经造好,让我太爷带人去取,我太爷一听非常高兴。
作坊老板还说,之前不认识我太爷,着实怠慢了,后来听说了我太爷在河里抓鬼屠龙的奇事,连忙敦促手下工人日夜赶工,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一条新船造好了,费用呢,给个本钱就行,就当交个朋友。
我太爷听了很是受用,在心里暗下决定,以后再不跟人说自己杀的是条娃娃鱼,那不是娃娃鱼,那就是一条龙!
第二天,我太爷带着王草鱼他们到作坊取船,上了船一看,船上捕鱼的工具一应俱全,渔网、鱼叉、搭钩子,一水儿的新家伙儿。作坊老板说,这是他额外给我太爷他们配上的,不要钱,几个人听了一通欢呼雀跃。
随后,几个年轻人把船划到鱼群经常出没的水域里,迫不及待的下网捕起了鱼。
又过了几天,时间来到了九月末,也就是公元1885年,清光绪十一年,乙酉年,九月末,眼看着再过一两天就是阴历十月一的鬼节了,上坟祭祖的日子就要到了。
这天傍晚时分,我高祖父赶着一辆马车,带着我高祖母和一些金银细软,回到了三王庄,言说这次回来,再也不回去了。
消息一传开,整个三王庄都沸腾起来,村长王老大摆了十几桌酒席,把村里上点儿年岁的村民全部召集在一起,大家伙儿热热闹闹欢聚一堂,算是给我高祖父接风洗尘了。我太爷当然也被喊去喝了接风酒。
酒席上,一桌子的老人把我太爷大夸了一通,七嘴八舌说什么自古英雄出少年,什么勇斗河怪、智擒水鬼、夜半屠龙,就连县城的算命先生都说了,我太爷是玉皇大帝驾下先锋官六臂哪吒转世。
一番话,听得我高祖父云山雾罩,不相信自己这个只知道打架斗殴、惹是生非的倒霉孩子能有这么本事,还是什么哪吒转世。
几天后,我太爷拿出那两张娃娃鱼的“皮包骨”给我高祖父看,问我高祖父为什么这些娃娃鱼刀砍不动,火烧不焦。
这时候,我高祖父已经把我太爷在三王庄发生的这些事儿了解的差不多了。
他接过娃娃鱼的“皮包骨”看了看,对我太爷说,这两只娃娃鱼,还有我太爷刚回村时遇上的那一条,都是被尸体里的怨魂附了体,被怨魂附体的物件儿,会变的非常坚硬,不但刀砍不动还力大无比。不过,鬼魂附在畜生身上需要一定的机缘巧合,不是说任何一只娃娃鱼都能被怨魂附体的。至于火烧不伤,那是因为怨魂和娃娃鱼本身的魂魄纠缠在了一起,娃娃鱼是水里的东西,以五行相克来说,火不能克水。
“为什么用柳条抽在娃娃鱼身上会流黑水呢?”我太爷问。
我高祖父回答说:“黑水,我听师傅说那是鬼魂的血液,柳条还有一个别称叫‘阴刀’,专门克鬼,用柳条抽打娃娃鱼,就像‘阴刀’砍在鬼魂身上一样,抽打次数越多,‘血’流的就越多,等到了一定时候,魂魄自然就会散掉。”
“鬼魂散掉以后,这娃娃鱼为啥只剩两层皮呢?里面的肉哪儿去了?”我太爷又问。
我高祖父摇了摇头,“这个我也想不通,其实有些事情,我们不必要知道的那么清楚,知道的多了,反而对自己不好。”
据我奶奶说,我高祖父好像知道娃娃鱼身体里的肉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一直没说过,我太爷对这件事也不怎么上心,也没追着问,因为他当时发现这鱼皮对他来说有个大用处,把心思都转移到那上面去了。
我太爷又问,“为啥我遇上的第一只娃娃鱼专门咬牲口肚子呢?”
我高祖父解释说:“那可能是因为小娃娃鱼还没成型,需要在女尸肚子里、也就是‘宿主’肚子里再呆上一段时间,但是这时候,村民们把女尸从水里捞了上来,又把它连同女尸一起埋进了土里,水里的东西离开了水,又给埋进了土里,它不得不从女尸肚子里出来重新找‘宿主’……”我高祖父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又说:“还好你把它除掉的早,要是晚了,村上牲口给它祸害完以后,它就该祸害人了。”
我太爷听了,似乎很是受教,他又问:“除了柳条抽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治它们?”
“有,很简单,只要用收魂瓶把娃娃鱼体内的魂魄收了就行了。还有一种办法,在太阳下暴晒,然后淋上无根水,这样可以把娃娃鱼和魂魄一起化掉,不过,这办法太损阴德,最好别用。”
我太爷点了点头,“明白了,我知道铁笼子里那只河怪的皮包骨哪儿去了。”
之后,我太爷把一张娃娃鱼皮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一整天,接下来,就等着天上下雨了,但是这个时候天气早就转冷,已经过了下雨的季节。
另一张娃娃鱼皮,被我太爷把里面的骨头掏出来,又是叠又是捆,做成了一个鱼皮剑鞘,把两仪阴阳剑放了进去。
我听奶奶说,这鱼皮剑鞘很奇怪,带在身上可以驱赶蚊虫。两仪阴阳剑被我太爷遗失在了古墓里,这剑鞘并没有丢,我奶奶小的时候还见过,不过后来找不到了,至于弄哪儿去了,我们家里人谁也说不清楚。用我太爷的话说,可能这东西上面粘着灵气,被别的成了精的玩意儿发现以后叼走了。
又过了几天,我高祖父到刘庄看望自己的两个弟弟,兄弟三个喝酒聊天时,刘清跟我高祖父说了刘金和刘大强媳妇溺水的事儿,刘清那意思是说,这事儿好像不太正常。
我高祖父听了也觉得这件事蹊跷,他怀疑那两条人命是我太爷醉酒后一时愤怒所为,后来想了想,我高祖父私下找到巡河父子,问他们我太爷那天夜里有没有找他们撑船渡河,父子几个都说没有,我高祖父心里顿时打了个冷战,这说明我太爷那天夜里一直在河北岸,一夜的时间,他在做什么,可想而知!
我高祖父因为这件事,追问了我太爷好长时间,我太爷咬死了不承认,说自己那天喝的太多了,从二叔家出来以后,迷迷糊糊钻麦秸垛里睡了一夜。我高祖父不相信我太爷的话,心里虽然疑惑,却拿我太爷一点儿办法没有。
一年后,也就是公元1886年,清光绪十二年,丙戌年。这一年,我太爷十九岁,我高祖父五十九岁,我高祖母四十一岁。
也就在这一年,我太爷老老实实跟着高祖父学了一年本事,抓鬼驱邪的手段比过去有了很大长进。
我高祖父这时候呢,又干上了打更的活计。
我高祖父刚回到三王庄的时候,村长王老大就跟他商量过这件事,说夜里只要听到我高祖父打更,全村人都能睡踏实,我高祖父不好推托,点头答应。
我太爷呢,继续跟王草鱼几个年轻人下河捕鱼,过着他那种无拘无束、水上行舟、浪里颠沛的愉悦生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的还算安稳。
然而,就在这年刚入冬的某一天,天阴沉沉的,还挺冷。王草鱼的妹妹王小锦突然来家里找我高祖母。
这一次,王小锦来家找我高祖母啥事儿呢?大事儿!
第八十六章 太爷逃婚
这王小锦,前面提到过,比我太爷小两岁,这年十七岁,对我太爷特别好,我太爷跟王草鱼他们几个年轻人一起打渔的时候,她中午负责送饭,每次家里改善伙食,我太爷碗里的肉总比她亲哥哥王草鱼碗里的多,她这么做是啥心思,傻子都能看出来。
自打我高祖父和高祖母返回三王庄老宅以后,王小锦隔三差五就往我高祖父家里跑,跟我高祖母走的很近,我高祖母就我太爷这么一个儿子,把王小锦当女儿看待了,对她疼爱有加,每次王小锦来家里,家里有啥好吃的我高祖母都会拿给她。
这一次王小锦跑到我高祖父家,是专门来找我高祖母的,她支吾了半天跟我高祖母说,她父亲王大河过些日子要把她嫁到邻村张老财家。
我高祖母一听,笑着说,这是好事儿呀,姑娘大了,是该嫁人了。
王小锦一听,立刻就哭了。
我高祖母一脸莫名其妙,哄了老半天,这才弄明白,原来这王小锦早就看上了我太爷,不想嫁到邻村张老财家,她那意思是想……
晚上,吃过晚饭,我高祖母趁我太爷到院子里练武不在跟前儿,把王小锦的事儿跟我高祖父说了。
我高祖父一听,这咋能行呢,这都差着辈儿呢,王草鱼、王小锦管我太爷叫“叔”,我太爷管他们父亲叫“哥”,他们俩要是成了亲,将来这辈份儿咋分呢?我高祖父不同意。
没过几天,王小锦又跑来了,我高祖母跟王小锦说了我高祖父的意思,王小锦红着眼睛回家了。
就在第二天一大早,王草鱼慌慌张张跑到我高祖父家,还没进门就喊上了,“宣义爷,快到俺家看看吧,俺妹妹小锦上吊咧!”
我高祖父夫妇两个一听,吓得差点儿都没瘫地上,秉守这倒霉孩子到底造的啥孽呀,咋跟他扯上关系的女孩儿,都要来这么一出儿呢!
还好王草鱼的话只说了半截儿,王小锦上吊了是不假,但是发现的及时,从房梁上救下来以后找村里郎中扎了几针,又缓过来了,这时候正在家里哭呢。
我高祖父一听,亲娘咧,算咧,差着辈儿就差着辈儿吧,这儿媳妇,俺家娶咧!
随后,我高祖父到王大河家说这件事,等于算是给我太爷提亲去了。两个人见了面都挺尴尬,王大河对我高祖父说:“秉守这孩子,人长得好,本事又大,这十里八村的,哪家姑娘不想嫁给他,就是……宣义叔,咱要是结了亲家,以后咋叫呢?秉守管我叫‘哥’,以后小锦也跟着他管我叫‘哥’么?”
我高祖父把眉头一皱,叹着气说道:“孩子们爱咋叫咋叫吧……”
“那……”王大河无言以对了,“那中吧,俺这就到张老财家把亲事给推咧……”
就这么的,王大河厚着老脸到张老财家登门赔罪,好说歹说退了亲事。随后,王大河跟我高祖父两个,找来村里的媒婆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挑良辰,择吉日,下聘礼,备嫁妆,这就要给我太爷和王小锦成亲了。
期间,我高祖父夫妇两个也征求过我太爷的意见,我太爷不同意,我高祖父说,“你不同意也这么定咧,俺们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一个好姑娘为你丢了命!”
我太爷听了把头一撇,显得很为难。
隆冬的一天,天上挂着个大太阳,天气十分晴朗,但却是干冷干冷的,冷的让人受不了。
这一天,正是我太爷跟王小锦成亲的大日子,就见我高祖父家里张灯结彩人头攒动,非常热闹。
快到晌午的时候,门口儿一匹高头大马,一顶大红花轿,唢呐乐器,迎亲队伍,规规矩矩准备停当,所有人就等着我太爷换上新郎衣服到王大河家迎娶新娘了。
新房外,一群人等了许久,眼看就要过了时辰,我太爷在新房里换衣服却迟迟不见出来。
我高祖父这时候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分开众人,用手推了推门,门是虚掩着的,推开往里一看,房间竟是空的,再看,这么冷的天儿,窗户竟然开着!
我高祖父的脑袋当即“嗡”了一下,我太爷居然跳窗逃婚了!
在房间的书桌上,还放着一张纸条,我高祖父走过去拿起来一看,一行小字,没看明白,跟众人解释几句,悄悄把我高祖母叫到了房间。
我高祖母拿过纸条看了一眼,念道:“儿心已死,难再冉……”
我高祖父问我高祖母写的啥意思,我高祖母轻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心里面,还惦着小玉呢……”
新郎跑了,怎么办呢,我高祖父两口子又担心又生气不说,得赶紧通知女方家人呀。
我高祖父一脸歉意到王大河家一说,王大河的脸立刻就苦了下来。王小锦一听我太爷跑了,咬了咬嘴唇说:“就是俺秉守叔不在家俺也要嫁,俺这辈子除了秉守叔,谁也不嫁!”
最后没办法,都走到这一步了还能怎么办呢?我高祖父让人用一只大红公鸡代替我太爷,跟王小锦拜了堂。这要说起来吧,也挺可怜的。
我高祖父觉得对不起王小锦,当着众多前来道喜客人的面儿说,“今后小锦就是俺们刘家的媳妇儿了,只要秉守一回来,俺就叫他跟小锦圆房,他要是不同意,俺就给他吊起来打……”
题外话:王小锦的命运,其实跟小玉差不多,小玉是得到了我太爷的心,却没嫁进我们刘家的门,王小锦是嫁进了我们刘家的门,却没得到我太爷的心。几年后,王小锦死于一场怪病,求医无果,问神无效,临死时,她还保留着处子身。在我太爷老年的时候,我太爷只要一提起王小锦,就是一脸的歉意。
言归正传。我太爷这次逃婚,其实没跑多远,身上带的银两也不多,跑到三王庄东边儿的河下游,在河下游几个村子里转悠了几天。
我太爷当时幼稚的认为,只要他不到王大河家娶王小锦,婚礼就举行不下去,这门亲事也就算无疾而终了,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王小锦会这么执着。
逃婚几天后,这天深夜,我太爷趁我高祖父出门打更的空当儿,悄悄溜回了家。
前面早就说过,我高祖父家的院门从来没关过,屋子的房门倒是插着,不过被我太爷用两仪阴阳剑伸进门缝里,两三下就挑开了。
我太爷进屋以后摸黑往自己房间走,走到房门口儿用手一推房门,房门竟是虚掩着的,随后做贼似的,闪身就钻了进去。
进屋还没朝前走出两步,脚下踢中个物件儿,那物件儿发出“啪嚓”一个翻到声,我太爷心说,谁把凳子放门口了。
就在这时候,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秉守叔,不,相公,是你吗?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的我太爷差点儿没叫出来,转身就往外跑。
刚跑到外屋,又听外屋传来一个女人声音,“你还想跑吗,给我跪下!”
我太爷这时候反应过来了,自己房间里那个是王小锦,外屋这个是自己的母亲,我太爷见跑不掉,直接跪地上了。
我高祖母在我太爷用两仪阴阳剑挑门栓的时候就听见声音了,悄悄从床上下来,她知道是我太爷回家了,因为我太爷经常这样用剑挑门栓,我高祖母一听就知道是他。
把屋里的蜡烛点上以后,我高祖母绷着脸坐在椅子上,王小锦站在她身边,我太爷呢,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跪在我高祖母跟前,三个人谁也没不说话,房间里的气氛异常压抑。
也就一袋烟的功夫,我高祖父从外面打更回来了,进屋先是一愣,随后看到了地上跪着的我太爷。
我高祖父立刻把脸就拉下了,二话不说,转身到院子里找到一根荆条,回屋就打上了。
我太爷还跟过去一样,任凭打骂,不吱一声儿。
这一次,只打得一旁的王小锦眼泪都下来了,扑过去抱在我太爷身上,眼泪婆娑地求我高祖父不要再打了。
我高祖父一看这情形,立刻想到了当年的小玉,当年小玉也是这么帮我太爷挡荆条的。我高祖父痛心疾首地“唉”了一声,“咔嚓”一下把手里的荆条撅成了两截儿。
随后,我高祖母质问我太爷,“这么好的姑娘嫁给你,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我太爷低着头,一声不吭。
我高祖父见状,揪着我太爷的脖领子把他拽进了房间。我高祖母随后哄了王小锦几句,让她进房间好好劝劝我太爷,最好今天晚上能跟我太爷圆房,明年她和我高祖父两个好能抱孙子,说的王小锦羞红着脸笑了起来。
那一夜,王小锦失败了,我太爷像块木头似的在房间椅子上坐了一夜,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王小锦最后绝望地流了一夜的眼泪,但她并没有放弃。
时间一转眼到了第二天中午,吃午饭的时候,我高祖母发现,我太爷又不见了……
这一次,我太爷离家出走了很长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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