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枫,唐朝景龙年间(公元705年)江州人士,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学富五车,才思敏锐。喜于闲暇时邀约三五好友于城外竹林抚琴弈棋,纵论天下,常有不凡灼见。友人拜服枫才,又因其喜着白衫,皆称其为白衣姬郎。
姬枫其人温文沉毅而清雅俊逸,与江州城中陆员外之女陆月琴两情相悦。月琴年方十九,生得明艳动人又冰雪聪慧,与姬枫确实天生一对,陆员外亦极其赏识姬枫才学,欣然应允了他的提亲。
然而大婚前夜发生了骇人听闻之事,一伙蒙面黑衣人手执利刃闯入陆宅,见人就杀,陆家连同家丁下人在内共计九十七口人居然无一幸免。歹人见陆月琴生得花容月貌,本想留她活口以供轻薄,岂料陆家小姐刚烈至极,眼见家人均已遭难,趁人不备夺过一把尖刀捅了身边的一个歹人,同时口中叫了两声姬郎,便反手将刀刺进了自己胸口。
事后人们纷纷传言,想是陆员外昔年为官时过于清正,得罪了不少权贵,因此在他卸任后才有人买凶杀人,只是众人均想不出究竟何方势力竟如此猖獗凶残。江州司马宋镇南亲自主抓此案,并向姬枫郑重允诺,一定给陆家一个交代。
此时姬府中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此事还得从陆家满门遭屠的第二天说起,姬枫得知惨案时虽震惊莫名伤心欲绝,但仍保持了一贯的冷静,暗下决心一定找出凶手,以告慰心上人及陆家上下亡灵。凭借姬家在江州的影响力及与陆家的姻亲关系,姬枫得以和官府一道进入陆家找寻线索,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果然找到了一枚造型特异的玉佩。
那玉佩色泽剔透,中间隐有一道红丝,一看便不是凡品。姬枫心知这或许是唯一线索,连夜亲自将之送到了江州司马宋镇南家中。宋镇南见到此物面色一变,但很快恢复常态,连声说世侄且宽心,凭借此物,本司马必能摸出源头,将所有凶徒绳之以法。
姬枫回归姬府,虽然身心俱疲,忆起往昔与陆家小姐的种种美好,心下感伤难以入眠。半夜之时,忽听后院似乎有所异动,遂披衣下床前往查看,赫然望见院中枯井中竟爬出一条黑色大蟒,再细细一瞧,那蟒腹侧竟还生着两只足。它凭那两足撑起上身人立起来,足有三四米高,一双巨目亮如星月,默默的盯住了姬枫的眼睛。
姬枫见闻颇广,立即意识到此物并非蟒类,也不是龙,而是蛟。蛟无角双足,龙有角四足,依据《述异记》卷上记载,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姬枫虽然微惊,却因自来坦荡为人,心下并不害怕,见那蛟一双眼凝望着自己,眼中似无恶意,不由问道:“蛟兄星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那黑蛟听他如此说,尾巴一摆,连连点了三下脑袋,开口道:“数百年前吾尚为蛇身时,幸得恩公前世搭救,今日吾欲渡劫为龙,尚需恩公再助一臂之力,不知可否?”
姬枫一怔,他自然无从得知自己前世所做之事,但心想若能助之渡劫成功,亦是一桩美事,当下点了点头。
黑蛟见他如此爽快,目露感激的续道:“恩公可有什么心愿?吾若成龙,当可使恩公得偿所愿,恩公尽可开口。”
姬枫沉默良久,他唯一所愿,自然是陆家人幸免于难,陆小姐死而复生,可这如何可以办到?而司马大人也已允诺必拿到真凶,所以复仇之事,却也不必劳烦这黑龙了。
想到此处,他黯然的摇了摇头道:“时光无法倒流,人死不能复生,是以我并无所愿。蛟兄尽可告知如何助你,在下不图回报。”
黑蛟见姬枫面容凄苦,似在强行克制着巨大的悲痛,微微侧头,巨目忽的透出耀眼光彩,似乎在那片刻已然尽数获悉了他的心事,开口道:“生死之事自有其道,即便吾一朝为龙,亦难扭转乾坤,但若是时光逆转,或可勉力一试。”
……
那一夜,姬府的管家尹常在做了个怪异的梦。
他梦见自家少爷跟他说自己要沉睡一段时间,短则三月,长则数年,让他不必忧心。此时间内他可不饮不食而活,不必特殊照料。若此期间外界有任何变化,紧闭大门便可,当可保姬府和众人无恙。
次日一早,尹常在前往姬枫房中探视,果然见其仍在沉睡。少爷平日一贯早起,这时辰仍未醒来的确反常。尹常在一直候到当日傍晚,始终不见少爷苏醒,他上前仔细观望,见姬枫面色如常,鼻翼亦有气息,掀开被窝一瞧,见其双手交握胸前,手中有一片黑褐色物事,大如手掌,看来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鳞片。
他尝试唤了数声,甚至摇了几下姬枫的胳膊,却根本无法将之唤醒。
尹常在暗暗称奇,这才惊觉梦中所见只怕非虚。
对尹常在而言,姬枫不仅仅是他的主人,也是他的恩人。他早年家境贫穷,曾因老母想吃肉包而行窃,结果被官差抓个正着,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还要将他抓入牢中。当时姬枫正好路过,感念其孝义难得,遂慷慨解囊解了这危机,后又将他收入门中。老母过世后,他便一直在姬府侍奉,由于做事踏实秉性纯良,如今已成为了姬枫最为仰仗和信任的管家。
尹常在虽然不知道少爷遭逢了什么际遇,但他既然如此吩咐,便暗暗下定决心,不论多久,总是要守好自家少爷,直到他醒来。
姬枫沉睡的第二天晚上府中便生了变故,尹常在半夜醒来,只见窗外有如白昼。他和众人走出房屋自院中一瞧,头顶上方竟飘着无数的火把和燃烧的箭支——不、不是飘着,那显然是从院外掷进来的,只是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整个姬府上方就像有一层无形的罩子,将所有的威胁全部挡在了外面。
尹常在想起少爷梦中所说的话,严令所有人不得开门,他自己小心的透过门缝朝外望去,看见门外站着几十个黑衣蒙面人,其中有两个正在指挥着众人朝院内射箭,看那身形他隐隐觉得有些相熟,很像当初鞭打自己的那两个官差。
那一晚,江州司马宋振南的家中也出现了诡异之事。
他那晚没有睡觉,而是在书房急切的等待着消息。三更之时,宋振南打了个呵欠,忽然望见屋内多了个人影。那人白衣胜雪,衣袂飘飘,身体却若隐若现,仿似一个灵体一般,更要命的是他身边同时慢慢现出了一团黑色的东西,竟然是一条面目狰狞的黑龙。
次日宋府的人发现老爷疯了,宋振南变得目光呆滞头发散乱,见到任何人都会忍不住发抖,同时口中只会说一句话:“龙……龙……别吃我……”
而那晚突袭姬府的数名黑衣人,不知为何竟也从此音讯全无。
尹常在一直守着姬府,除了他自己,他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姬枫房内。他对府中其他人称,少爷感染了罕见的风寒,只能在房中静养,受不得一丝侵扰。
一年后,江州爆发了从未有过的大面积瘟疫,姬府却安然无恙;三年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夷平了三分之一个江州城,姬府虽处震中,却依旧丝毫无损。此后又经历了数次灾劫与战乱,姬府便如世外桃源般,不可思议的避过了所有的祸事,被城中人们称为千年难遇的福泽宝地。
尹常在后来成了家,和妻儿一起住在姬府。他从小便叮嘱他的儿子,他的使命是守护一个人,一辈子守护,直到他醒来。
后来尹常在的儿子对他的儿子也说了同样的话。
唐朝永贞元年(公元805年)的一个傍晚,姬枫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个正在帮他擦拭身体的人忍不住叫了一声,随后又惊喜的叫道:“姬……少……少爷,您终于醒啦?”
姬枫定睛一瞧,眼前这人的面目依稀有些相熟,却并不能想起曾经在哪里见过,不由开口问道:“你是何人?现在是哪一年?”
“少爷,我叫尹千踌,现今是永贞元年。”
“永贞?”姬枫道,“永贞皇帝是继承景龙皇帝之位么?”
尹千踌哑然失笑:“少爷,景龙到永贞之间已更换了五朝皇帝啦,您的管家尹常在……他是我的太爷爷。”
“这么说,我这一去,竟已有百年之久?”姬枫愣了愣,旋即也笑了,笑中带着莫名的沧桑。
他想起了那个悠长梦里经历的一切。
黑龙将他驼在背上,于那浩渺河山间急速穿行,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行了多远,终于到达一处所在,姬枫定睛一瞧,竟与江州城格局十足相似。
他到得城中,望见一所宅院与陆府完全相同,正讶异间,却见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明眸善睐的女子盈盈走了出来,正是陆家小姐陆月琴。
再一低头时,姬枫发现自己已骑在高头大马上,正走在迎亲的路上。
在那个梦里,姬枫按照自己无数次预期过的方式,完整而无憾的度过了一生。
……
姬枫醒来的第二天,尹千踌一早去他房中问安,发现他房中早已空无一人。
床榻上放着一张纸,尹千踌拿起一看,正是姬枫留下的手书。
上面写道,感念尹氏百年相守,枫无以为报,唯将这家业尽数相赠,聊表寸心。自今日起,君可将之更名为尹宅。枫将启程与故友游历神州,他日有缘,自当再会,勿念。
尹千踌百感交集,又觉得莫名失落,他将姬枫的书信小心的收藏起来,没有将内容透露给任何人知晓。
多年之后,尹千踌已经成为江州最有名望和权势的人,但姬府的牌匾也依旧明亮的悬于江州城中。他将尹家宅院修在了姬府旁边,但他自己大部分时间依旧住在姬府院内。
少爷的房间始终一尘不染。
尹千踌从未怀疑过,那个衣袂飘飘的白衣姬郎,终有一天,他会重新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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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感人!文采真好!
哎,难忘有情人呐、、、、、、、、、、、、、、、、、、、、
文笔细腻,清新淡雅。写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