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颖水河畔等来了六个渡客。
一个是屠夫,一个妇人,两个读书人,一个道人,还有一个是农夫。
小小渡船,坐得满满的。
颖水甚宽,从南到北斜行,约需要半个时辰方能渡过。于是众人闲着也是无事,就聊起天来。
屠夫的大财运
两个读书人要赶赴省城,准备秋闱之战,若考中了举人,就是老爷,以后的日子是要吃皇粮的,是以剩余的渡客们,皆能和两位同渡感到光彩。
道人呢,刚做了一场焰口法事,要回观,脸上也是喜气洋洋。
屠夫是从姐姐那里省亲归来,了解到老姐近年日子过得还好,心里也放下了一块悬石。
农夫是刚从县城卖完菜回来,几十个大钱在褡裢里叮当作响,简直要高兴得上天了。
只有妇人一脸愁云,手里提着个米袋,差不多廿斤米的样子。
大家关心她,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妇人叹口气说道,自己的丈夫上山狩猎,一脚踩空,滚了下来,幸好被一具骷髅挡住,不至于翻落悬崖,但骷髅的牙齿深深地嵌到小腿上,入肉颇深。
丈夫费了一篮子劲才把死人牙齿从肉里拔出来,小心翼翼回家。原本以为,次日伤会好些,没料到更严重了,伤口黑紫,有拳头那么大,涂了些草药,等到第三日,可要了亲娘命了,整个小腿黑得跟酱油似的。
隔壁村一个懂行的,告诉妇人,这是尸毒,死人生前有怨气,又死在荒野无人问津,日子一久,牙齿上带有毒素,若咬中人的话,不出五日,活人必死无疑,唯一的办法就是买一袋子糯米,把腿埋在糯米堆里拔出尸毒,千万别再耽搁了。
丈夫腿疼难行,妇人就去县城买米。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县城所有米行竟然齐齐断了糯米,只有一家粮行有廿斤糯米,妇人于是全部买下。
众人一听,也替妇人松了口气,纷纷安慰她。
说着说着,不觉船到颖水中间,忽地刮来一阵狂风,附近水域霎时浑浊不堪,船身摇摇晃晃,有倾翻之势。
众人大骇,不清楚发生了何事,连船公也失声大叫,“我摇船十八年,从前没见过这等景象!”
他们喊归喊,船照样左右摇摆,在江水里打转,少顷,隐隐约约听到水里似乎有嗷叫之声。
那道人嚷道,“水底要过蛟!”
船夫吓得尿了裤子,“为啥之前也没听过这段河道有行蛟的怪事?”
农夫是本县人,也是满脸不解。
道人说道,“这颖水看似平阔,尽头连接大江,有化龙不成的蛟龙从江道行入颖水也是正常,蛟性狂劣,常常打翻渡船吃人,兴风作浪,若一会再下起雨来,就是它吃人的前兆,咱这一船人算是交待了。”
话毕,忽地乌云盖头,大颗的雨珠从天而降。
众人哭成一片,忙问道人,可有解法。
道人眼带焦虑,当他瞅到妇人手里的米袋时,一拍大腿,说道,“有了,曾有前辈将米洒入江中吓跑野蛟的,只因野蛟害怕龙蛆,一旦蛆虫附身,吸血啖肉,极难甩落。那米粒白润,长得颇似龙蛆,而野蛟又性钝,是以容易骗过。”
船夫,两个读书人,农夫,还有那个屠夫,都死死盯着妇人的米袋。
妇人摇头道,“不行,我这糯米是要救我家人的,现在县城没有糯米了,要是等到再进米来,我家人哪里还有性命?”
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其中一个读书人说道,“我们这里有七人,你丈夫只有一人,考虑大局,也应先救咱们船上的人。”
妇人哭道,“我当家的若是死了,我还活什么劲!”
另一个读书人说道,“这位夫人,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这么一说,好似妇人是极恶之徒一样。
农夫也响应道,“人家是读书人,是要当举人的,你丈夫是什么人,区区一个猎户,说不好听的话,连我们种田的都不如!还有这位道爷,今日若活了下来,以后禳灾驱邪,也不知道能救多少人哩。”
船夫也大声说道,“对对对,这位老哥说话深得我心。”
妇人拼命摇头,连说不可,不可。
道人把脑袋偏在一旁不吭声。
“妈个了蛋的,”屠夫忍不住骂道,“你们的命是命,人家丈夫的命难道不是命了?咱家只知道一件事,你不想干的事,也别强迫别人干,人家不想洒米,你们还能抢不成?”
船像陀螺似的,不停打转。
雨滴更密了,打在每个人的脸上,生疼生疼。
这句话似是提醒了众人,最早说话的读书人仗着身形高大,伸手就抢妇人的米袋。
屠夫大吼,“野种你做甚!”一把掌呼在他脸上。
但剩余的人,除了道人,纷纷拉住屠夫。
屠夫虽然力气大,架不住人多,被死死摁在船板上,另一个书生趁机夺取米袋,洒在河水里。
糯米入水下沉。
少顷,雨歇风住,船也不再打转了。
一切恢复原样。
众人皆松了口气,只有屠夫仍在咒骂,妇人呢,失魂落魄,自此一言不发。
上岸后,大家分道扬镳,屠夫再看那妇人,居然不见了,心忖道,难道想不开跳水了?环顾河面半晌,自己又不会水,只得悻然返家。
回到家里,越想越窝囊,拿把劈骨刀,把肉案都剁开了。
骤然响起掌声,屠夫回头一瞧,不解了,来者非他人,却是渡客的道人,旁边竟然是提米袋的妇人。
这不乱套了吗?
道人笑嘻嘻道,“阁下虽是杀猪沽肉之辈,心肠却好,本座特指引你一条财道,此地无桑,你买两亩地,种上桑树,五年之后,做成木刀,每柄须卖五百钱,不可低了。”
那妇人立在道人身旁,恭敬不语。
道人又说道,“本座手里有一支财筹,正愁着送人,看到你们这群渡客,就试探一番,阁下赢得漂亮!”
言讫,一指妇人,妇人忽地化为一条黑虎,道人骑虎御风,登时不见了。
屠夫杵立良久,若有所思。
他听从了道人之言,买来两亩薄田,净种上桑苗。
光阴如捻,俯仰之间,五年到了。
桑苗如有神助,株株粗壮繁茂。
县城忽然闹起了魈灾。魈者,性甚顽劣,喜捉人殴打,又或者让人唱曲儿,稍有停歇,便招来一阵毒打。县民不胜其烦,个个提心吊胆。
有人发现,魈类极怯桑木,尤其是桑木做成的桑刀,看到了转头就跑,若用桑刀悬挂家门口,便能吓退这些魈。所以家家户户开始打听哪里有桑树。
县里少桑,有买卖经纪从外地运至本县,却发现被一个原本做屠夫生意的人占了先机,人家大大地发了一笔财,而他们只喝了点汤水,更有甚者,连本都蚀了。
都说这屠夫走运,祖坟冒青烟了。